帮护士推着活动担架床来到病房，安顿好妻子，发现她失落的四处张望，我也随着她目光游动：原来我妈妈不在病房，就轻轻抚摸着妻子手：“不要想多了，我妈妈去为你热桂圆红糖汤去了。妈妈说了，刚刚生完孩子是一定要喝这桂圆红糖汤的。产妇刚刚生完孩子，气血两亏，第一口就是桂圆红糖汤，妈妈在家就特意为你熬好了。”

    果然，妈妈从病房外走进了：“雅娴，来趁热喝了这桂圆红糖汤，对将来身子骨好。”

    妻子感激的望着妈妈，乖巧听话喝了大半，妈妈满意的笑了。妈妈又用热毛巾轻轻给妻子擦脸，妻子抓住了妈妈的手伤感起来。

    “不许这样，老了会带出流眼泪的毛病，你妈妈会来的。”妈妈看出了妻子伤感，病房产妇都有母亲陪同。然后对我说：“记住这几天要吃清淡的，不要给她大补。我回去了，你在这里陪雅娴。”妈妈又称妻子的名了。妻子脸上浮出了欣慰和得意。

    “你也回去吧，忙了一天了吧？”妻子看到妈妈走了，也言不由衷的对我说。

    我在病床边坐下，拉着妻子手说：“其实你不希望我走，在你没睡着前我也不会走。初为人父的喜悦让我还是很激动的，回去我还是睡不着觉，陪陪你吧。”

    “还在恨我吗？”

    “不说这些好吗？过去我俩有精神纽带，现在是我三了，血液和骨肉纽带，一个完整的家庭，我该满意了。就这样你拉着我的手睡一会吧，”

    妻子盯着我看了我一会，慢慢闭上眼睛。虽然按我的年龄来说中年得子有点夸张，但在当年做父亲确实是很晚点。初为人父的感觉在悄悄抚平我内心深刻的哀伤：我有儿子了，我可以将失落的情感给我的儿子，一个活生生的载体，一个我生命的延续。曾经相信过爱情，婚姻就是把爱情转变为亲情，把稳定送给对方，浪漫留在心里。

    妻子渐渐睡了，我轻轻拿开她的手，蹑步走出病房来到楼下大院，这几乎万籁无声，春天温暖的黑夜，寂静，笼罩在民国建筑风格的庭院，一座微不足道的假山石点缀庭院中，假山边修剪过的桃树花开了。总院曾经是XX政府的陆军总医院。建筑风格出自杨廷宝大师之手，庭院给人以安逸和幽思之美。我点上了香烟，烟雾在我头顶上缭绕，徐徐散去：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多少还是驱赶不了内心的惆怅。

    抽完香烟，我来到病床，妻子睡得很沉，我找来凳子，趴在病床边也睡了，直到清晨护士来查房惊醒。

    打来热水让妻子洗脸，漱口，告诉她：生孩子后一个月不要刷牙，只能漱口。这是妈妈特意关照的。过去妻子一定会问为什么，这次默默无语的接受了。护工送上了早餐，妻子只吃了一点就摇头放下，我说：“等一下，我妈就会送早餐来的。吃点蛋糕吧。”

    妈妈来的有点迟了，带来很多的红鸡蛋和为妻子做的早餐，我请妈妈照看妻子，拿走了大部的红鸡蛋去了工厂上班，今天是车间领原材料的日子，接受了同事的贺喜，奉上红鸡蛋，对每一个来领原材料的车间材料员，要求他们领一个星期的生产用料。平时关系挺好的，大家都配合我忙了好一阵子。中午吃饭时我赶去医院陪妻子。正好赶上护士抱孩子出来给孩子妈妈们喂奶，第一次看见了我的儿子：一个皮肤发红，脸部皱巴巴的小男孩，看不出像谁。我还是喜悠悠上前小心的抱住，让他的小脸贴在我脸上：“妈妈，我的儿子，像我吗？他怎么好像一个小老头？”

    妈妈和病房的人都给我逗笑了，妈妈接过儿子送去给妻子喂奶，笑着说：“刚刚出生都这样，几天就好看了。三十出头才有儿子，你不懂的。”

    我回头看了同时和妻子生孩子的病床边的产妇，果然她孩子脸上也皱巴巴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儿子贪婪的叼着妻子的nai头，很快就哭了，妻子换了一边还是这样，妻子内疚的望着我说：“我没有什么nai水，他吃不饱。”

    我心疼的在妻子怀里抱出儿子，学在别人抖哄着，孩子还是哭闹不停。护士过来说：“大龄产妇都这样，还是给我送保婴房去喂吧。”说完抱走了儿子。

    看到病床边另一个孩子大口大口的吸允他妈妈的乳汁，而孩子的妈妈脸上闪烁着神圣母爱的光环，一股说不出的懊丧袭击着我：假如三年前我们就要孩子-----假如----。

    幽怨的目光扫在妻子的脸上，妻子低下了头不敢和我对视。对儿子的怜爱让我心隐隐作痛，又勾起了我似乎淡忘的悲哀-----

    “儿子啊，回家赶紧定牛奶，定两瓶，还有买好nai粉。”妈妈知道我难受就赶紧打岔。

    “妈妈，我刚出生也这样吗？脸上也皱巴巴的像个老头？”

    “不，你出生七斤半，脸上没有皱纹，我奶水又好，你一天一个样。见到你的人抢着要抱你。当你老祖知道你是男孩，就不让别人抱了，怕伤到你。”妈妈谈到我出生时，脸上不无自豪和得意。

    我悄悄问妈妈：“你感觉儿子很像我吗？我怎么看不出呀？”

    “是不完全像你，小家伙眼睛像他妈妈，脸型五官像你，现在还看不出来究竟像谁，等养好了脸上有肉就知道像谁了。”

    我走到妻子床前，拉住她的手：“没关系的，回家一定有办法让儿子吃饱的。一切有我。”正说着，妈妈悄悄拉了我一把低声的说：“我出去一下，过一会再进来。”说完疾步离开了病房。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丈母娘从病房外往里走，明白了妈妈不想见她。

    “王雨寒啊，一大早就听到护士长告诉我：雅娴生了个儿子，恭喜你们呀。”丈母娘挂着虚伪的笑容走到了我面前。

    我淡淡一笑：“喜从何来？又一个小市民。”

    丈母娘当做没听见，又走到病床前：“雅娴啊，护士长早上告诉我：你昨晚生孩子了。上午我有点事，现在赶来了，想吃点什么？妈妈回家给你做。”

    妻子胆怯的看了我一眼：“妈妈，你不要忙了，王雨寒妈妈一切都搞好了，地方和部队生活方式不一样，他妈妈有经验。”

    “那倒也是，他妈妈生孩子比我多，我想管也没有他妈妈懂得多。就交给他妈妈吧。”丈母娘一下子将自己撇清了。又走到我面前：“王雨寒呀，雅娴是高龄产妇，各方面都要小心照看，爱护。不能掉以轻心哟。”我气不打一处来：“放心吧，她是我儿子妈妈，老百姓是讲亲情的人。”丈母娘看话不投机，就说：“我现在去保婴房去看孩子，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我知道别人不能进保婴房，她有办法，还是拒绝了：“我妈妈不在，我要照顾雅娴，你自己去吧。儿子迟早抱回家，天天看。”丈母娘就自己去保婴房看孩子了。

    丈母娘走后，病房人窃窃私语：“就这样两手空空来看女儿，是她妈妈吗？”妻子也听到了，咬着嘴唇，我上前紧紧握着妻子手：“不要这样，我一点不在意。”妻子双手抱着我一只手，无声的流泪。我低低的说：“忍住，有外人。”挣脱出手来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一会儿丈母娘回来了：“雅娴呀，我看到了小孩，真像你小时候，你出生时六斤，这孩子六斤半，只比你大一点。眼睛特别像你，脸型像王雨寒，”说得我与妻子面面相觑。她又赶紧说：“我要回家了，出来时是瞒着你爸爸的，回家告诉他有外孙子了。”这句话让我动气了：“万分感谢你能来看望我们，这里有点红鸡蛋，带回去是一个喜幸。”说完拿出了余下吧多的红鸡蛋送给丈母娘。

    “这红鸡蛋是什么颜色染的，不卫生吧？我不要。”

    “带回去吧，如果认为不卫生，回家扔了。”我没好气的说。

    妻子也看不下去：“妈妈，这是地方上的规矩，你一定要拿的。”

    丈母娘这才拿着红鸡蛋走了。“他们是部队上的，地方上很多事他们不了解”我看到病房中疑问的目光解释说。众人无语。

    后来丈母娘带着食品又来过几次，我都借故离开，不与她面对面的尴尬。

    妻子恢复的很好，很快就出院了回家了，一开始还有点nai水，渐渐就几乎没有了，完全靠人工喂养，民间催奶的方法都用上了，没有效果，妻子急得泪水汪汪。白天是妈妈在喂，夜晚是我细心照看人工喂nai。虽然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儿子和妻子，但那种感觉幸福极了。

    当我夜晚中搂着哭泣的儿子，轻轻的吟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的双手轻轻的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安宁被里多温暖-----

    还有中国的摇篮曲：风儿你要轻轻的吹，鸟儿你要轻轻的叫，我家小宝宝已经睡着了。宝宝的眼睛像妈妈，宝宝的小嘴像爸爸。宝宝的鼻子呢，又像爸来又像妈----”每当此时，一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舔犊之情一点一点的在胸中膨胀，慢慢塞满心间。甜甜安睡在我摇晃臂膀里的儿子宛如天使。

    儿子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像我，只是眼睛像他妈妈。我越看越喜欢。妈妈也高兴的抱出去炫耀有这样漂亮的孙子。有子如此，夫有何求？一个月来我完全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欢乐中了。何雅娴家的一切都和我不相干了。她妈妈来看外孙我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何雅娴养得肥肥胖胖让她妈妈没话说。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儿子每天洗澡都是我家最开心的节目，白白胖胖，机灵帅气的儿子是我，妈妈，妻子争着，抢着忙乎的对象，儿子眼睛虽然没有我那么大，但炯炯有神，黑眼珠宛如墨玉透着光泽。小手在澡盆里溅起的水花让我们三人乐不可支。妻子经常拉着我的手我俩互道：谢谢。儿子就是太阳，驱散了我俩心头的阴影。

    儿子就要满月了，民俗是要给儿子做满月仪式，工厂里负责计划生育的医生也来到家，给孩子检查身体，工厂送上独生子女的满月礼物，医生用印台在儿童影集中为儿子留下了他人生的第一个足迹。

    应该给儿子起名字了，妻子的态度让我嘘唏：儿子的到来还是告诉我：打破的碗，粘连上，裂缝还是横在内心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