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北朝南的法华寺,始建于明弘治十七年,清康熙及同治年间重修,其建筑包括山门、三层大殿和东、西配殿。山门为三开间歇山顶建筑,山门两次间有棂窗,三进大殿均面阔三开间,并有前廊,东、西两侧配殿亦为三开间,东、西还有跨院,房屋数十间,从山门进去后是带月台的天王殿,再往里走,过二道门,是带月台的大雄宝殿,其后是大悲坛。
佛殿前后,海棠数株,独殿右一株,每年春秋都开一次花,花儿远看像粉的色的绒球,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甚为可爱,近看白里透红,有的含苞欲放,有的灼灼耀眼,闻之清香缕缕,沁人心脾,观赏者络绎不绝,叹为神奇。
正当这株海棠花每一枝权上花开几朵的时候,袁世凯接到圣谕,带着沈玉英、徐世昌,在高天雕等人的保驾下,风尘扑扑地赶来京都,并在法华寺客房下榻,等待皇上召见。
晚清从外地来京的大臣,朝圣之前,为示对皇上和慈禧太后这个“老佛爷“的尊重与虔诚,大多选择在寺院里寄宿。
袁世凯之所以选择这个寺院,是因为甲午年沈玉英第一次来京拜访翁同龢时,曾在法华寺许了愿,袁世凯化险为夷,平安回国,沈玉英认为这是佛祖法力无边的结果。
打这以后,她年年来这里拜佛祈福,还多次为寺院捐了数额很大的香火钱,因而从主持至小沙弥,都认识这个功德无量的女施主。
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离贤良寺很近,袁世凯每次入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住在贤良寺里的老上司李鸿章,念在往日提携的恩情,拜谒的礼数是不能缺少的。
“贤王能舍宅,赐寺表佳名。风急塔铃语,春深斋磬清。虚空原不坏,眞实是无生。耆宿今何在,花禅亦有情。”
这是清乾隆年间诗人汪学金赞颂贤良寺的诗。
贤良寺,原是康熙皇帝第十三子允祥的府邸,允祥帮助雍正夺权即位后,自知罪孽深重,一心向佛,死后留下了将府邸改为寺庙的遗愿。
雍正十二年,改怡亲王府为寺庙,雍正赐名“贤良寺”。
贤良寺靠近皇宫且十分僻静,因而成了许多地方大员进京时首选的住所,李鸿章对此寺更是青睐有加,每次进京必在此住宿。
1895年3月,李鸿章率团前往日本签署了臭名昭著的《马关条约》,回国后,不但名声扫地,而且被革掉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职务,仅保留了文华殿大学士的虚衔。
历经风霜,年已73岁的李鸿章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失败,住进了北京的贤良寺,以图东山再起。
或许是慈禧太后念旧,过了些日子,还是让他在总理衙门行走,虽是闲职,总比窝在寺庙里无所事事好得多。然而没多久,遇上光绪裁官减员,他名列其中,只好又回到贤良寺过吟诗著文的小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他在寺里欣赏风景,与熟人扯扯闲篇,或整理一下文稿,借以排遣内心的无聊和寂寞。
无官一身轻,作为清朝中兴的四大重臣之一的李鸿章,可不能等闲而视之,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儿还要大,袁世凯深深地体会到这点,一点也不敢怠慢。
翌日一大早,便备上礼品,上贤良寺叩安了。
李鸿章见到袁世凯,乐呵呵的,忙教下人沏上香茗。
两年前,李鸿章为大清朝背上了战败赔款的“黑锅”,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昔日的群僚、部下纷纷叛之,另投靠山。唯有袁世凯和为数几个的老部下一如既往,对李鸿章执礼甚恭。
见到老上司的“落马”,袁世凯的心也不好受,为老上司的遭遇深感不平,安慰道:
“中堂是再造元勋,功高盖世,今朝廷待您凉薄,以首辅空名,随班朝请,未免过于不合,不如暂且告归,养望林下,俟朝廷一旦有事,闻鼓而思将帅,不能不倚重老臣,届时羽细征驰,安车就道,方足见您的身份。”
此时的李鸿章为自己的事正在气头上,不好气地叱袁世凯,道:
“你是来替翁叔平作说客吗?你告诉他,只要我一息尚存,也不无故告退,决不奏请开缺。”
事后,李鸿章也知道错怪了袁世凯,因为凭翁同龢的为人和性格,不可能派说客向政敌示弱,何况,袁世凯并没有投在翁同龢的门下,更教他释怀的是,遭到自己奚落的袁世凯,不仅不记恨在心,反而显得尤为殷勤,遇到疑难、棘手的事儿,还是征询他的意见。
“卑下这次奉谕面圣,不知是喜或忧?气氛似乎教人感到郁闷。”
袁世凯一入京城,总是感到紫禁城上空透射出一种杀气,不由忧心忡忡地问。
“皇上年轻,易受别人迷惑,维新变法,固是大清幸事,若操之过急,杂乱无章,适得其反矣。裁减冗员,宜分轻重缓急,明定国是,应循序渐进,然皇上意气行事,偏听谗言,月初当堂革走六部官,此大忌也。”
李鸿章呷了一口清茶,继续说下去:“老朽淫浸官场数十年,颇知大后之城府,纵横捭阖,非凡人所思,翻云覆雨,亦非凡人所能及,若乱之章法,她必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皇上已亲政多年,且和太后情同母子,即使皇上有点差池,想必也会得到太后宽宥的。”
袁世凯试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其实这是他担忧的隐情。
“慰亭之言差矣,同治皇帝乃其亲生,结果又怎样?还不是在她的掌控之中?”
李鸿章见袁世凯心存侥幸,不得不直截了当地提醒道。
“那卑下该如何应对皇上的召见?”
袁世凯用袍袖轻抹了一下从额头沁出的冷汗,毕恭毕敬地问。
“子静(徐致靖字)所荐,实乃康有为等人于背后撺掇。依我之见,皇上这次召见你,必有倚重之意,不妨探个虚实,再作定夺。”
姜毕竟是老的辣,李鸿章一下子捋出纷乱的头绪,显得轻描淡写。
可袁世凯就不同了,第一次受皇上的召见,既惊喜又紧张,他这次来访的目的,主要是想询问觐见皇上的礼仪与应答技巧。
李鸿章对这个年轻的部下总是有着说不出的偏爱,有问必答,耐心地传授着入宫的每一个细节及注意事项。
就在袁世凯和李鸿章谈得正酣之时,沈玉英闲着无事,欣赏了一会儿海棠花,然后出街蹓跶。
行至寺门外斜街口,遇见有一个算命的摊子,幡旗上写着:“直断世上凶吉,横批人生沉浮。“
她信佛信神,就是不相信这些江湖术士,正想绕过摊子向前走,不料一条模样可爱的小花狗直窜过来叼着她的裤管,硬是扯着她往摊子这一边拉。
高天雕上前想飞脚踢走它,沈玉英不忍心,制止了他的鲁莽行为,任由它扯至摊前。
“狗眼识主,恭喜夫人!“一位颇有仙风道骨的老者躬身作揖,道。
“喜从何来?”沈玉英惊讶地问。
“祥云腾起,紫气东来,不日内自有喜从天降,夫人若不信,不妨占一卦,便见分晓。”老者一脸肃然地道。
沈玉英一听喜从天降,联想到丈夫奉谕面圣,莫非是暗合此事?她不禁动心,也想为丈夫占上一卦,但糟糕的是,她也不晓得丈夫的时辰八字,因为丈夫自小被嗣母抱养,出生时辰拿捏不准。
老者见她面有难色,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夫人若不记得时辰,拆字也可以,随意念写出一个字,心诚则灵,贫道自能推详。”
沈玉英凤眼一抬,瞥见一个大户人家门口的楹联:
荣宗耀祖传忠孝,
腾达飞黄续德仁。
刚才又听得老者说到祥云腾起,遂提笔写出一个“騰”字。
只见老者捻着胡须,微闭双眼,推详了一番,也提笔写了一句:“八月夫骑马。”接着又析道:“此字应是夫人为夫君所拆,合该得遇贵人,八月官运亨通。然八字逆挂当头,见有凶象,中间天字不明,紫微晦暗,祸事将至矣。”
沈玉英见老者解析得头头是道,自是信了八分,又闻有凶祸,心里惊悸,忙递上一张银票,焦灼而问:“那如何破解?”
老者倒也不客气,掖好银票,随手寥寥数笔画了一张图,并题了一首诗,一边递给沈玉英一边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避凶趋吉,化难为祥,系于一念之间,全凭个人造化。”
沈玉英接过一看,图上的桃树下卧着一头鹿,旁边有诗日:
“桃子八月熟,鹿儿园里守,求得百年果,保得长生寿。”
玩味了半晌,她也是一头雾水,正想问个究竟,老者头也不回,牵狗自个去了。
有了这一卦,沈玉英没心思逛街了,怏怏不快地沿原路折回。
因李鸿章有午睡的习惯,袁世凯只好告退,刚回到寺里。
外出打探风声的徐世昌也回来了,他告诉袁世凯,皇上采纳康有为的提议,准备开懋勤殿以代替军机处,并召李端棻、徐致靖、宋伯鲁、梁启超等八人共议新政。
但据太后那边的消息反馈,皇上今早为开懋勤殿的事,和太后闹得很僵,太后不但不允准,还狠狠地怒斥了皇上一顿。
“那皇上几时召见我?是否有口风?”袁世凯着急地问。
“这事我也询问了徐大人,还没有准信,估计是在这三两天。“徐世昌应道。
袁世凯正想说点什么,忽见沈玉英双眉微蹙地入来,似乎有心事,忙问道:“夫人为何闷闷不乐?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玉英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占卦的事说了,又把图递上,袁世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便伸给徐世昌端详。
“这个鬼又出现了,此图定有玄机。”徐世昌大吃一惊,道。
“什么鬼呵妖呵,光天化日之下,你可别吓人,夫人胆小。"袁世凯笑着,嘘声叱道。
徐世昌指着图的落款处有一石,道:
“当年肃顺的幕府除了高心夔、王闿运、龙汝霖、李寿蓉和黄锡焘这有名的五君子外,还有一仙一鬼,名气远在五君子之上。
因他俩为人低调,故他俩的真实姓名没几个人知晓。其实,仙指的是桑治平,现在张之洞张大人幕府任职。
鬼原名石一石,富有谋略,善画,当年劝肃顺重用曾国藩、胡林翼等汉人,救过左宗棠。
咸丰帝驾崩后,他察觉到太后、恭亲王已露杀机,苦劝肃顺先下手为强,可肃顺等顾命八大臣就是不听劝,以致尸横菜市口。
肃顺死后,他化名潜逃,不知所终。据闻李中堂曾经托人四处寻找,想招纳他为幕下,就是找不到他。”
当过翰林编修多年的徐世昌,对历史掌故、人物如数家珍,袁世凯和沈玉英听得入迷。
“古人说得不错,大贤隐于市,如此大贤,咱们岂容错过?明个儿去那里等着,就是跪破膝盖,也要请他过来。”
袁世凯抑制不止内心的激动,露出求贤若渴的神态,道。
“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可遇不可求,从他占卦的情形来看,不是巧合,而是暗里跟踪大帅久矣,只不过机缘未到,暂时不想和大帅谋面。”
徐世昌提出自己的看法,分析道,可袁世凯不信,第二日和沈玉英在那里守候了半天,不见石一石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