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4-12周五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我真的看到怪物时，还是被吓呆了。我得说那不是人看的东西，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可自己一辈子没有来过这里——我在这里经历过的所有美好，都弥补不了那一眼所造成的损失。人这一生经历过一次悲苦，就可能消灭对人生的所有期望，我看到怪物的第一眼，就起到了这样震撼的作用。

    上午，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整个飞鹭花园里面也不见有人走动。我知道在龙虎码头出了事，但就像其他人一样，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军队打胜了还是打败了？

    电视机里的消息仍然是一片太平，什么疫情已经得到控制，各项救灾工作顺利展开之类的……我越来越觉得对岸是认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顶多就是有几个疯子在街上咬人，或者是地震震塌了几座房子。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往常，早有记者跑来爆料了，可到现在还如此反常，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的。

    昨天夜里，龙虎码头那边不断有枪声传来，一直响到深夜。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枪声逐渐停止，现在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看来结局已经定了。我在窗口朝外面看着，却看不到一点军队取胜的迹象，也许他们已经开始从岛上撤离，剩下的人都被抛弃了。

    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的人，看到不远的前方出现了一片绿洲，于是欣喜地向它走去，最终却发现那只是海市蜃楼。事到如今，我不怪军队，只是遗憾没能与爸妈作最后一次通话。

    上午十一点，枪声又一次从龙虎码头方向传来，我听出它离我们的距离很近。我走到窗户边上，看到几个士兵从从金禾路东段朝这边奔来，他们边开枪边后退。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群奇形怪状的物体——我实在没办法管那些东西叫人，它们除了样子像人以外，已经没有一点人类的特质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里，就像丢了魂一样，直到珊珊走到我旁边，轻轻地碰了我一下。小女孩个头不高，她还趴不到窗户上，看不见外面的情景。我把她带进卧室，嘱咐她在家里好好地呆着，不要往外面看。

    我掏出靳强给我的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我这样的人能学会开枪吗？最可恨的就是靳强那混蛋，给枪的时候也没给我演示一下，我又不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要这样一把不能射击的枪有什么用？

    我打开门，看到电梯还有电，就按下了一楼。走楼梯用的时间太长，我不想浪费自己的体力，虽说电力随时可能是断，不过节省的体力也许能让我在被怪物追的时候捡条命。

    当我走出电梯间的时候，感觉身后变暗了：停电了。

    102房间的门没有关，我走进去看了看，这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所有的窗户上都安了结实的防盗网，阳光全部被窗帘挡在外面，室内就像是晚间七点钟一样。不知怎么的，我特别喜欢这种黑暗的地方，当你一个人躲在里面的时候，会感觉到它特别的安全。

    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叠好，把它支在门下面。我手中没有它的钥匙，可能是房主把它放在什么特殊的地方，现在没时间去找它。没有人能打破这些窗户，想要进入一楼就只能走门。

    做好这些工作以后，我就走出了楼门口，想看看那几个士兵的情况。

    靳强也在那群士兵里面，我看他们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逃跑：所有的人都在一边狂奔，一边朝身后放枪，他们甚至都不看一下有没有击中什么东西。真是想不到，全副武装的人类，居然被一群手无寸铁的东西追得如此狼狈。

    我与他们隔了一道栅栏，我大声地冲他们喊着，让他们从不远处的南门进来，到28号楼躲一下。靳强听到了我的叫喊，举起手给我打了个手势，我没看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很快到了南门，从那里进来后，就朝着我这边跑来。看来他们的工作，也就是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最后一个士兵冲进来以后，我关上了门，一只怪物直接撞在了玻璃门上，血在门上溅满了。我愣愣地看着那个还在外面大声叫唤的东西，这就是那天靳强开枪杀死的那种吗？

    胸中涌起一股恶心，那是一种彻骨的恶心，似乎我天天吃的东西就是这样子的。这是我的坏习惯，一旦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我就会忍不住想到吃它们的情形，也许我平常吃的好东西太少了。

    它的脸已经完全变形了，像是被人泼了硫酸一样，真想象不出他们生前是什么样子。也许再过几天时间，我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那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兄弟，放松点，这个家伙的力气小，打不破玻璃的……”一个士兵拉了拉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愣了很长时间。

    “渡船那边怎么样了？”我强忍住那股即将喷射的恶心，向他们打听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别提了，就那么几艘船，走了就没再回来，都怕出事。”那士兵摇了摇头，“这帮混蛋，赚钱的时候拼命往前挤，让他们做事时个个都不要脸！”

    “就是说，我们没办法离开了？”

    “恐怕这几天是这样，再等等看吧。”

    我不知道自己这时的感觉是怎样的，说恐惧似乎也谈不上，我不过就是看到了些恶心的东西；说绝望似乎也不靠谱，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对世界有过希望——人活一辈子，什么都不能带到阴间去，如果说千年留名是人的目标，千年之后我们怎么知道自己在历史书的哪个缝隙里藏着？

    理解我这种想法的人不少，但能够感受到它的威胁的人不多，在我的同学与同事那里，我没有找到一个能感受到这种绝望的人。每当我与他们交流这种想法的时候，他们都只是笑笑，说我的无聊想法太多，该去撞下墙。

    “这么说，你是打算过几天自杀喽？”靳强听完我一通废话以后，笑着问我。

    “我也不知道。”他不是头一个这样问我的人，我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回答方式。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没有一个人能够体会到这种心情，他们全都以为这开玩笑，我也习惯了不被人理解。

    “听着老哥，这会儿把你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吧，我们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活着！”靳强指了指楼上，“不管你绝望还是别的什么，那个小丫头你一定得给我带出去！”

    我很想告诉他珊珊跟我没关系，我不过是个凑巧住在她家里的房客，但看着他那想杀人的眼神，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应该是在昨天的时候，整幢大楼里的人都跑光了，很多房间连门都没有关。这对四个落难的士兵来说不算坏事，四楼以下的房间都安有防盗网，怪物们不可能从那里爬上来，只要在门边作好防备就行了。

    我们上到我的住处，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这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连长，我想他对打仗这一套还算是熟练，这一切都是从他后面说的话里面感觉出来的，没什么实际的证据。

    连长察看了下周围的环境以后，指着对面的一幢房子说：“听我说，兄弟们，咱们不能把所有人都集中在这边，你们看看对面那幢楼。”

    我们几个都往外面看，但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有李龙带着恍然大悟的样子。靳强不屑地对我嘘了一声，我看出他的意思是李龙平常就这样子，一直喜欢不懂装懂……

    “问题是这么着，我们在这里看不到楼下的情况，如果那东西从哪个地方进来，我们没办法知道。”连长指了下对面那幢楼，“那个楼的入口跟我们这边对着，我们得派两个人到那边看着，这样可以相互支援。”

    “算了吧连长，我们把这边的门全给堵上，扫清里面的东西不就行了吗？”连长话音刚落，李龙就抱怨起来了，“你看兄弟们这两天打仗累的，你还舍得让我们再出去冒险啊？”

    连长瞪了他一眼：“闭嘴！必须要有人去！”

    靳强问我：“你到对面去过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

    “我看你一脸的郁闷……”

    “你看那门，门是锁着的，恐怕进不去。”

    “这个不是问题，我会开锁。”李龙说。

    连长笑了：“李龙，看来你必须得过去了。”然后我看见李龙脸上一幅丧气样，看来是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不过很快就露出了个调皮的笑，示意他是在逗乐。

    我提了个意见：“我看是不是可以让李龙在这幢楼上试试开锁，稳妥一点。”

    “说得对，小心无大错。”连长点了点头。

    我回头看见珊珊在听我们说话，就让她回去看书。小姑娘很聪明，现在就能认不少字，而且会查字典。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刻，恐怕她也只剩下看书这一件事情了。

    原来的房东一家已经搬走了，他们用的防盗门与十一楼是一个牌子的，我就把他们带到了十二楼。这种牌子的防盗门应用挺广，我记得李工家里头也是这种，想必对面楼上也有很多，拿它来练手很合适。

    李龙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像钥匙的东西，很得意地冲我笑了一下，似乎他有独门秘技一样。他把那钥匙插入锁孔，慢慢地做着测量一样的工作，很快又把钥匙抽出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小块锡纸，剪裁后贴在凹槽上，再把钥匙再插入锁孔，左右摇晃了几下，门“哐啷”一声开了。

    本想看笑话的我被震惊了：原来我住的地方是这么的不安全，一个小偷只要用个自制的钥匙，再贴上块锡纸，就能在两分钟时间里打开我的门！

    “还有问题吗？”李龙问。

    “我看磊哥肯定是没有问题了。”靳强笑嘻嘻地看着我。

    “太厉害了！”我说。

    “那我们现在过去？”

    连长摇了摇头：“不急，你们到那边总要弄点吃的吧？”

    “吃的东西我有，前几天我在超市里弄回来不少，够我们吃上一个星期的。”我开始庆幸自己的贪心，要不是那次，现在就有大麻烦了。

    他们计划下午行动，上午剩下的时间全都在准备武器和食品。因为断电，电视机已经不能再看，我们也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连长他们的手机在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已经全部上交，现在只剩下我的手机还能用，不过电量也快要耗光了。

    “肯定的，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充电，最好是找个手摇充电器。”李龙说，“小王手机上有收音机功能，我们可以靠这个听外面的指示。”

    “嗯……其实我还有个收音机，只是很久没用，电池可能坏了，我等会儿就去看下。”我问，“你们还有任务吗？”

    靳强说：“不知道，之前我们得到的命令是看到那东西就射击，可那东西太多，任务肯定完不成。现在我们得等上级下发新的命令，看看是撤退还是怎么。”

    “那看来我们需要再多几台收音机，大家可以轮流收听新闻。我知道附近有家超市在卖这种东西，就离这里不远……”

    “你傻了吧？”连长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我们去手机店弄充电器的时候，再搞回来几个手机不就行了？手机上有收音机功能的多的是！”

    唉，悲剧的我，总是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在确定了计划后，我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这次会议只讨论了一个问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我们其中有人被咬到，其他人该怎么办。我们形成一致意见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尊重每个人的意见，每个人都可以计划自己的死亡方式。

    我们计划中的死亡方式如下：

    连长：立即爆头；

    李龙：留出半天时间，体验一下当怪物的感觉，最好能咬死几只当垫背的；

    秦凯旋：被咬后立即杀掉，不要让他变成怪物；

    靳强：留出半个小时料理后事；

    王笑磊：如果丧失理智，随便，否则不要理会。

    唯一的难处是珊珊，孩子在这种时候是最危险的，但我们没办法给她提供一个解决方案……

    李龙和靳强装了一箱食品和水，连长和另一个叫秦凯旋的士兵在二楼和三楼掩护。

    我和李龙、靳强来到了一楼，他们两个要在尽短的时间里冲到对面，我在这边帮他们把风。最近的那种东西离我们这幢楼还有四五十米远，李龙和靳强只需要十秒钟就能跑到对面门口。不过对面的门是锁着的，这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我又摸出了靳强给我的手枪，真是的，刚刚大家在商量事情的时候，我居然忘了问问他这枪怎么用。现在大家都有事情要做，看来只能等以后了。

    情况比计划中要糟糕，我们的视线只停留在28幢与29幢之间的区域，还有南门那块地方。没想到他们抬着东西到达对面门口时，西面不远处居然出现了七只怪物。它们看上去一点理智都没有，只要看到人就会扑上去咬，最近的那个离他们只有二十多米了。

    二楼和三楼响起了枪声，跑在最前面的两只怪物应声倒地。我举起手枪，就像电影里面的士兵一样扣了扳机，没想到那玩艺儿竟然死活不响！

    枪声继续响着，我想他们大概开了有二三十枪，五只怪物全部被击中，但仍然有两只在歪歪扭扭地靠近对面门口。靳强对准两只怪物的头部开了枪，我看到了那天的死“人”，脑浆与血混杂在一起，让人直想呕吐。

    如果你想寻刺激的话，还是绕道吧，这只是些纪实性的文字。其实我们后来的经历证明，只要你对所做的事情有充分的准备，就有极大的可能性在这里生存下去。生存的关键不取决于怪物，而取决于你自己。

    他们在二楼架好了枪，防卫算是初步完成了。

    基本的生存规则：

    1、没有电力，也不需要电力，因为白天我们没有必要使用照明，夜间使用照明会把怪物们吸引过来，手摇充电器能满足手机的需求。

    2、尽量隐蔽，每个有人住的地方都要拉上窗帘，两幢楼之间如果需要联系，只能将窗帘拉开一小部分，使用手语通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声音来通讯。

    3、要有交通工具，找寻所有可以使用的给养。

    以上是连长制定出来的规则，我不知道是否有效，不过在不了解怪物的习性之前，就暂且这么着吧。

    李龙在离开之前，把28号楼的所有房间门都打开了，我们把这些房间都搜了一遍，找到了各个房间的钥匙。连长和凯旋住在201，202拿出来设了一个监视点，用于跟对面联络。我和珊珊住在原来的1102，平时不用出来走动。

    五楼有一个挺宽敞的大厅，我们把几张桌子搬进去，做成了一个很大的会议桌，那就是整幢楼的会议室。我对会议室的感觉很不好，它总是让我想起公司里的情形，忍不住为李工和张明担心。

    当我们布置好这一切后，靳强提醒我们28号楼有两个入口，需要把另外一个入口的门关掉。这时我才想起来，原来28号楼是分东西座的，我们住在西座，但可以从楼顶进入东座。我本来想自己去做这件事情的，但连长说不用，他自己去就行了。

    整整一天时间，到处都是怪物的嘶叫，还夹杂着偶尔响起的枪声。下午，至少有三十只怪物从我们两幢楼前跑过，但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喧闹了一整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四周逐渐安静下来了。我不喜欢这种安静，我希望有人在外面说话、聊天、吵架甚至撞车、自杀、跳楼……只要不是这种安静，随便什么都行。

    听惯了汽车的嘈杂，却遇到了如此安静的环境，我失眠了。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喉咙里就像是有点东西堵着，想要哭出来。但看着珊珊平静的小脸蛋，终于没有弄出声音来，她都没有哭，我哭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