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5-6周一晴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七点。看着还在熟睡中的珊珊，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没惊动她。我已经收拾好我们的东西，包括手头的几百块钱，两瓶水，还有一些书和本子什么的。至于珊珊，她似乎没什么愿意带走的东西，我昨晚让她准备的时候，她没动静。

    我没吃东西，我想先留着肚子，等到了那边再开荤。现在的我极其没品，只要是人炒的菜就能吸引住我，这阵子吃饼干吃够了。

    连长把他们身上带着的钱全都扔给了我，真没想到这些花花绿绿的废纸居然还有发挥作用的一天。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太危险，我真想建议大伙一起去抢劫银行。

    大概九点十分的时候，小珊珊揉着眼睛起床了。我赶紧给她稍稍地梳下头发，洗洗那脏脏的脸蛋，让她看起来还像个可爱的小女孩。正在做这些杂事的时候，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连长跟我都不怎么赞成派飞机在这附近降落，因为我们早已知道这些怪物会循着声音聚集。但当连长向对面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对面说派车登陆的问题太多，而且重型车的速度不能太快，很容易让怪物们追赶上来，所以最好是用飞机。

    让我们迷惑的是，在看到直升机飞过西门时，地面上没有怪物在追着它跑。我想对面肯定考虑了我们的意见，应该派了一些噪音大的设备在远处牵制，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考虑还算是周全。

    连长开着雪铁龙带我过去，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直升机，真是相当的威武霸气，接近它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心理上的震撼。想到等会儿就要坐这样威猛的家伙到对岸去，感觉真是超爽。

    飞行员似乎认识连长，一见到他就大喊起来了：“老胡，你小子原来跑这儿来了啊？上次咱们见的时候，你丫的还是一小兵娃子，现在还开着雪铁龙，真是老母鸡变鸭了……”

    连长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对我说：“我不喜欢这混蛋。”

    对十分嚣张的飞行员，连长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小声地对我抱怨着。从他的抱怨中，我知道这个飞行员原来跟他在一起当兵，不过后来他转到了陆航去开直升机，连长则一直在步兵部队里当军官。

    直升机里面总共有五个人，两名特战队员，光看神情就能分辨出他们；一位有五十岁上下的老人，两鬓的头发都发白了，显然他是这项研究的接手者；最后一位是个女孩，我想她应该比我小两三岁，实在想象不到她在这项研究里会扮演什么角色。

    连长很不乐意飞行员揭他的老底，不过好在我们只用不到三分钟时间就装满了这一辆车子，他终于不用再难受了。他示意我留在这儿，他和靳强、军医开车回楼上去，那两名特战队员留在这儿守候。

    特战队员有点冷峻，不像连长那么和善。他们很看不起文弱的小白领，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看我的脸，看来他们眼里没我这个人。只有飞行员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这才显得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飞行员吹牛很厉害，他不停地讲着他这些天怎么跟怪物们作战的，似乎他曾经亲手弄死过几千个怪物——我真不认为这也叫作战，这不过是两个物种间的争斗而已，其实连“物种间”这个词，我也用得有点犹豫。

    “小弟，你还算是走运的，就拿我前几天的事情说吧，我看见有人在大街上疯跑，后面至少三十只怪物在追他。那人后来被追上，全身的血肉都被吃光，变成怪物以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真的，看见那种场景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把飞机降下去……”他脸上有点怜悯的样子，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怜悯，只是想引起我的兴趣而已，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朋友，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我没搭理他。

    对于这种人，你让他拼命地说，等他自己觉出你不在乎他的时候，他自己就会停下来。

    我有点着急地往小区里面望着，希望早点看到连长他们的身影。在这种地方等待真是一种折磨，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掩护自己的东西，如果有怪物出现，恐怕也只能干掉一个是一个了。

    飞行员却像是说话上瘾了一样，不停地讲着他这些天的英勇事迹，不过我真看不出有什么英勇的：拿枪往地面上扫射算是吗？有可能，不过我不太喜欢……

    连长离开后大概有四分钟时间，飞行员的话匣子慢慢地收住了。我以为是他的话说完了，但当我无聊地扫视四周时，却发现街角处有一个怪物，它已经发现了我们，朝这边扑过来了。

    “我们的英雄有事可做了。”我冷冷地讥讽了一句。

    “乐意为您效劳！”他怪腔怪调地说了一句，然后从飞机里拿出一把冲锋枪，对着怪物扫射了一阵，它倒下了。

    我真的很想骂他，因为我们在这边住了一阵子后，已经了解到这些怪物喜欢朝有声音的地方聚集——尽管它们不会理会某些声音，但枪的声音是一定会把它们招来的。冲锋枪这么一打，很快就会有大批怪物朝这边围过来——按我们的标准程序，应该是先把它放近，尽量一枪干掉。

    “我们得撤到花园里面去！”我对那两个特战队员说，“枪声响起以后，很快就会有至少十只怪物围过来。”

    特战队员不搭理我，看来他们还不晓得怪物们的厉害，也许根本没有与怪物作战的经历。就像张建伟研究的那样，这些怪物的奔跑速度虽然不快，但闪躲速度却非常惊人，远距离枪击时，它们可能想不到闪躲，但近距离闪躲成功的成功率非常高。

    仅仅在他开枪一分钟以后，北面的飞鹭花园二期方向有五只怪物向这边奔跑过来。我着急地拉了下特战队员的胳膊，让他们注意下西面的情况。

    其中一个看到了那些怪物，笑着跟我说了声不用大惊小怪，随即举起枪连开五枪。本以为这几枪足以结果所有的怪物，但那些怪物的闪躲速度却让他的希望落空：只有三只怪物被击中，另外两只仍然在向这这狂奔。

    南面的路口处也开始出现怪物的踪迹，这些怪物的奔跑速度显然更快。之后在我们居住的飞鹭三期里面，居然也出现了怪物的踪迹，这帮混蛋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顾不得他们的死活，拼命向28号楼奔去。他们愿意把命留在这里，那就随他们去吧，我只在乎我自己的。不过他们也并不是很顽固的家伙，又开了几枪之后，发现问题真的严重了，只好跟我一起往回跑。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28号楼时，连长他们刚刚把货物卸完，珊珊正被靳强抱上车。从刚才的枪声中，连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把我们带到楼里面，关上了门。

    “我听见枪声了，是你这王八蛋开的吧？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急的事情要到对岸去？一个小女孩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像样的饭，你自己的女儿受过这种罪没有……”连长有点口不择言，对飞行员破口大骂起来。

    “哎呀老胡，我说你至于这样吗？大不了就是我陪你们在这儿混几天，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回到对岸去了……”真是难以想象，被那些怪物弄到如此窘境的飞行员，看上去心情还是非常的好。

    “怪物喜欢聚集在有声音的地方，我们今天在大门口搞出那么大的声音，估计已经吸引过来很多。最近这一星期我们不能再出去，而且这个门我们最好也封掉……”我边说边冲边长使眼色——我真的信不过这个飞行员。我们这两幢楼之所以还算安全，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厉害，而是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时，很少发出声响，只有零星的几个怪物发现过这里。

    “小王说得对，这两道门还是玻璃做的，怪物如果发现我们，肯定会大力撞门。”连长冷冷地说，“一楼有几张大床和大理石桌子，我建议把它们放在门后面。至于那些窗户就不要管了，防盗网很结实。”

    我们确定好方案时，看到对面的靳强正朝这边竖中指。我能体会到他的愤怒，本来小外甥女可以逃出去的，但因为这个不靠谱的飞行员，她不知道又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他身边的张建伟则是一脸苦笑，他本来可以乘直升机安全离开，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其实我们两个留下来的意义都不大，我能做的事情，随便哪个特战队员都能轻易做到；张建伟能做的事情，那两位军医也完全可以接手，我们两个已经废了。

    搬动那些大床和桌子很是花了我们些功夫，不过有身强体壮的特战队员帮忙，工程总算是按期完成了。对面的三个人就有点惨，他们的力气都远远比不上我们，但还得去搞定这项浩大的工程。

    年纪大一些的军医住在302房间，那个比我小点的女孩子则住在我对门的1001，据说是她主动要求的。除了四楼以下的那些房间，只剩下十一楼是在窗户上装了铁栅栏的。飞行员说他想住个高层一点的，看看东明的夜景，连长干脆把他扔到了十二楼——窗户没有安全措施，但怪物们应该爬不到那么高，只要不开门就行了。

    特战队员说他们想先休息一下，要找个安静的房间，于是连长把他们安排在1101房间。

    下午，我们看到大概五十多只怪物在楼四周游荡，这些应该都是被车辆和飞机的响声吸引过来的。以前我们如果被怪物盯上的话，一定要把它们全部灭掉才会离开，今天我们留了太多的活口，这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看见那个胖子没？我真想现在就给它爆头……”凯旋从瞄准镜里往下看着，嘴里轻轻地来了一声“啪”。

    我笑了笑，那怪物实在太高调了，手里居然还拎着个IPHONE，一看就知道是最新出的货。更夸张的是，他手指上还戴着一颗挺大的钻石，照我这种土包子来估价的话，我想应该有十几万——简单地说，从年龄上可以看出，这是个标准的富二代。

    正在我们小声聊得兴起时，从楼上突然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最炫民族风》：永远都唱着最炫的民族风……

    我颤抖了一下，然后我看到凯旋也跟着颤了：真的，自打那天从码头回来时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音乐。我房间里倒是有一台老式的录音机，但为了不让怪物注意到我们，连长从来不让我放，只有凯旋结婚的那天破过几分钟的例——那两个特战队员不像是会做出格事情的主儿，肯定又是那个飞行员在搞鬼。

    仅仅过了不到半分钟时间，我们就听到楼上传来吵架的声音，我们听出是飞行员和连长的。连长早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估计是想趁这个功夫修理他一顿。

    凯旋紧张地看着楼下，已经有不少怪物聚集过来，那丑陋的样子真让人恶心。它们最喜欢人类的声音，连长和飞行员的争吵让它们看到了解决温饱问题的希望。不过在楼下徘徊了很长时间，它们也没有去打破玻璃门，看来还是智商有问题。

    他回头看到我这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我哪里是镇定自若，分明是被吓傻了，从来都没有近距离见过这么多的怪物！

    我指了指楼上，示意想上去劝架，凯旋点了点头。

    当我来到那房间的时候，看到特战队员已经把这场争吵给平息了。连长仍然是余怒未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飞行员坐在屋角生闷气。

    我看到了那台漂亮的音响，以前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好东西，不过它生不逢时。连长又嘟嘟囔囔地骂了一会儿后，说那台音响他先保存着，等以后没危险的时候再还回来。

    “从今天起，这里所有的事情统统得听我的！”连长面色冷峻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兵种，也不管你们是什么军衔，什么部队，跟谁有关系，总之在这里一天，就得听我的一天，要不然现在就可以滚蛋！我们是在打仗，不是在玩游戏，你们想玩可以到外面去玩，死活你们自己看着办！”

    特战队员没答什么话，看来他们早就接到了指示，到这边后一切都听连长的安排。飞行员有点不爽，他只是奉命把人和物资送到这里来，根本就没打算长时间待着。

    我得说这个飞行员简直就是个灾星，我们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搞几桶水，结果让他这么一搞，大家都得忍着渴了。不过我看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受过罪。

    晚上，我像往常一样，从箱子里拿出了一袋饼干，珊珊有点不乐意地看了我一眼，嘟着嘴说不想吃。我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又给她拿了一只猪蹄，因为这两天有点放纵自己，我们的冰箱里只剩了一只猪蹄和两只凤爪。

    “老弟，有没有鸡爪猪蹄什么的？”我刚哄珊珊吃完晚饭，飞行员就推门进来了，带着一脸的谄笑，“我一百块买一条猪蹄，你看这样行不？”

    鸡爪猪蹄什么的自然有，但我们几个也只是好几天才能吃上一个，平时只是看一眼，然后把口水咽下去。这种东西只有珊珊能时不时地吃一点，而且她最大的量也不过是每周三个，这个混蛋一来就想吃这个？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闷声闷气地回答说：“你想吃可以自己去超市找。”

    他蔫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飞行员说他想去看看夜景，我没拦着他。反正这幢楼的两个门都上了锁，而且我们用床和桌子堵住了出口，怪物们进不来的——就算进来，他们也未必知道怎么到楼顶上。

    珊珊吃过猪蹄以后，瞪着大眼睛看我，我知道她又想打剩下那些肉的主意了。我笑了笑，走到了那个冰箱前，又给她拿了一只鸡腿。

    志翔超市离我们这里差不多有一里远，我们已经到那里太多次。上次过去参观的时候，发现东西少了很多，也许有不少人都到那里取，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看来我们需要跑得更远一点，飞鹭正南方向的天和广场规模很大，也许我们应该去那儿看看。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眼前这些怪物怎么处理，如果不确定能把它们全部消灭，我们最好还是不暴露自己的行踪比较好。怪物实在太多了，全部灭掉恐怕很有难度。

    几分钟后，飞行员从楼顶下来了，我估计他应该能看到很漂亮的夜景：这里不远处就是海，虽然东明岛上已经没有了人烟，但对面那些小岛还是灯火通明。站在黑暗的地方看光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说小王你狗日的太不像话了吧，明明有鸡腿你都不卖给我……”飞行员看到了珊珊手里的东西，开始骂人了。

    我终于冒火了。自从见到这混蛋的第一眼起，我就恨不得杀了他，现在居然连吃的也要讲究！

    我不想在珊珊面前吵架，只是把最后那几包肉拿出来，狠狠地砸在他胸口上，使出自己最恐怖的声音说：“这些全都是给小女孩吃的，只剩下这几袋，你想吃就吃！”

    飞行员呆住了，他根本没想到我们的日子有多难。在犹豫了一阵子后，他把那东西放下了。

    今天只有这一刻，我才觉得他是个人。

    晚饭过后，这幢楼里面的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开会，这次我们的人挺多：我、凯旋、连长、林雪，还有新来的两个军医、特战队员、飞行员，一共九个人。至于小珊珊，我让她到里屋睡觉，不准出来。

    因为怕引起怪物们的注意，我们没有开灯，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楚彼此的脸。连长照例先发言：“我先介绍下我们这边的人，我们今天在二楼执勤的狙击手是秦凯旋，就是我旁边这个小伙子，这个姑娘是他的媳妇。原来在岛上做软件的工程师王笑磊，就是今天到飞机那儿的这位，他是我们这里枪法最准的，曾经射杀过一百多只怪物。现在，你们几位也自我介绍下吧。”

    一个特战队员开了口：“我叫宋明，现在军衔是上尉，我这位战友叫郑克杰，上级派我负责这里的安全保卫工作。不过今天这事儿过去后，小王给我上了一课，我看你们更熟悉这里的情况，所以我听你们的指挥。”

    飞行员说：“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我叫王鹏，老胡知道我是什么人。”

    两名军医一男一女，男的叫于金河，女的叫李晓铮，他们长期从事生物方面的研究。看着他们两个有点默契的眼神，我相信他们或许是师生关系，也可能是什么亲戚关系。

    “现在情况是这样，给养品都在那架飞机上，得找个机会把它弄过来。不过那些都是给成年人吃的，小女孩另外需要一些营养好点的东西，我们需要到附近的超市里找。”大家相互认识后，连长开始介绍的我们的情况，“我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怪物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所以如果有怪物发现了我们，就必须全部消灭。我们在这幢楼里面，应该尽量减少声音，也尽量不要在晚上点灯，不要让怪物看到我们。至于详细的情况，我们明天可以再作介绍。”

    “胡连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你们捕获的那只怪物？”李晓铮问。

    “这个还不用急，怪物就在三楼绑着，你们随时可以去看。不过我得给你们提个建议，这种病毒是通过血液传染的，以前我们去看它的时候，它时常会吐出一些血，所以你们最好有些防护措施，不要因为一些小问题把自己的命送掉。明天上午，小王会把我们这些天做的一些记录，还有对面那位生物学家的笔记交给你们。”

    “很好，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预计用半个月时间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实验项目。”于金河笑了，“真是的，刚来到这里我就觉得压抑，真不想在这地方待。”

    连长很严肃地说：“没人愿意在这里待着，小王和小女孩今天本来可以走的……你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可能影响到其他人的生存和未来，所以每次行动的时候，都必须向我汇报，我作出安排后，你们才可以行动。”

    总体来说，会议还算是成功的，大家没有对连长的指挥权提什么异议。我现在喜欢上了那两个特战队员，因为仅仅从他们身上的气质来看，他们就比连长强得多，但他们还是愿意当人家的下属，这实在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品质。

    散会以后，我跟连长说了对那两个特战队员的喜欢，他笑着骂我懂个屁：“咱们走着瞧，我敢打赌，这两个家伙在这边能用上的，也就是手里头那杆枪。什么近身格斗，什么侦察，在这边全不管用。”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要你有与怪物作近身格斗的机会，那就说明你的处境极其危险。这不是什么敌后侦察，不要以为忍受伤痛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那种伤痛就意味着死亡。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没有了萨木叶的身影。珊珊很生气地说今天本来想走的，就想把狗放走，结果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