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5-13周一晴

    军医的研究从两个方向展开，第一个是怪物的血液成分分析，这个研究方向由于医生负责。他计划从怪物的血液中分离出影响怪物行为的病毒或者是细菌什么的，然后尝试研制疫苗。

    第二个方向是怪物的行为，据说是我们以前在岛上的一些遭遇影响了他们，比如说那些断掉我们退路的行为。李晓铮前两天告诉我的一些“计划”，我怀疑是在登岛前就已经作好的。

    躲在这幢楼里，只能远远地看着怪物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李晓铮说这根本满足不了她的需求。她希望坐在一辆车里，看着怪物们慢慢地接近车子，与它们进行近距离的接触。

    宋明听到这个想法后，第一反应是一通狂笑，显然他并不认为有这种研究的必要。也许过上一阵子，对岸会派飞机把这个地方全部夷为平地，怪物们有再多独特的行为习惯，都会随之变成历史——历史是不会咬人的。

    对于宋明的反应，李晓铮很是气愤，当场就跟他大吵了一通。从这一通吵闹中，我得知对岸在派他们过来的时候，指定安全方面由宋明负责，研究方面归于医生全权处理，宋明可以配合她的研究，也可以不配合。现在是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宋明的事了，就算不配合她也没办法。

    更可气的是，当她找到郑克杰的时候，那位强人说他听宋明的安排，而宋明不准他出去，所以她已经找不到能够结伴的人。万般无奈之下，她终于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带她去怪物较多的地方看看。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尽管她身上有那么多的毛病。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如果有网络的话，我马上就可以找到一大堆资料来确认我对她的感觉，可惜这只是一种奢想。

    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的计划时，我在心里头胡思乱想着。我已经出去过无数次了，不在乎多冒一次险，但李龙对怪物的分析很让我担心：如果怪物们有那样的智慧，就意味着我们要尽量远离它，不要与它们有任何的接触。李晓铮的计划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定要与它们有近距离的接触才行，危险性太大了。

    “总之，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桥南工业区，那里的原来的务工者很多，应该是怪物的聚集地。”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讲着她的想法，“我想让你开车送我到工业园区里面，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观察怪物们的捕食行为。”

    观察怪物们的捕食行为？亏她能想得出来，难道我们还要看着一群怪物追着一个人跑？如果没人在那儿跑的话，她是不是还要把我赶出去跟怪物们玩追逐游戏？

    她讲得兴致勃勃，我听得惊心动魄。我实在不知道对岸派这些人到底来干什么，一个处处想当老大的特战队员，一个特喜欢惹祸的飞行员，一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军医。另外两个还算靠谱，但看到这三个的情况，我估计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介绍了半个小时以后，我想她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反应，不过还是一脸的不理解：“怎么，我的计划里面有什么不好的吗？”

    我苦笑着说：“什么都很好，可我真不想出去……”

    “这怎么行，连长跟我说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你，你怎么连这点事也不想做？”她很不客气地把我骂了一顿。

    一听连长夸我，我马上就来劲了：“你会开车吗？”

    “当然会。”

    “那行，我们下午出去看看。”

    我们是在十楼商量这件事情的，那时珊珊已经到十一楼去找林雪了。等她跑回来的时候，我们刚好谈完那些事情——我们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像情侣，所以小丫头一看见我们，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上去敲了她的小脑袋：“笑什么？想挨揍是不是？”

    珊珊摸着被敲疼的头，很委屈地说：“不就是拍拖吗，还不让我知道……”

    李晓铮正拿起杯子喝水，听到“拍拖”两个字，当即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喷完还咳嗽着说：“这丫头……咳咳……多大了……咳她……”

    等她离开房间，我摸着珊珊的脑袋问：“是林雪阿姨教你的吧？”

    她得意地说是，还说林雪阿姨告诉她，只要这件事情办成了，她就给小丫头送一件小礼物。林雪实在太聪明了，她知道我不好意思跟李晓铮说，就让小丫头当了中间人。

    下午，我们把这事跟宋明说了一声，他没有表示反对，只说了句注意安全。不过对于李晓铮，他看上去有点放不下心，私下里告诉我小心这个人，她很会惹麻烦。

    自从连长走后，雪铁龙的钥匙就落在了我的手里，不过这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我的车技还只是初级中的初级，或者说连门都没入。下楼后，我把钥匙给了李晓铮，但愿她不会把这车子撞得满世界乱飞。

    靳强很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着，我想他的智商还停留在珊珊的那个级别上，又或者这就是他一直在计划的事情。我狠狠地对他伸了下中指，让他把笑脸收起来，没想到他的笑容更灿烂了。李晓铮什么都没发觉，自来的那一天起，她就很少往对面楼上看，估计连靳强的存在与否，她都很难知晓。

    她的动作很熟练，好像已经开过很多年的汽车。从这动作上面，我有点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搞医学的，或者说她是专职司机更合适一点，难不成是对岸认为我们这边没有人会开车，所以专程派她来？

    车子慢慢地驶出南门，晴天的太阳把座位晒得能烫熟鸡蛋，我有点坐不住，不停地在座位上移来移去。李晓铮比我聪明，她下楼的时候拿了个小毯子，扔在座位上垫着。

    桥南工业区离这里不远，如果路上不被怪物们围堵的话，开车只有五分钟的路。平时我上班的时候，总会经过那个地方，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公交站台，每天晚上六七点的时候，车辆在那个站台处一停就是六七分钟，死等前面的车子开走。

    今天也是我第一次静下心来看病后的世界，原本热闹的街头全都变成了死寂的荒丘，经常有人修剪的景观树变成了枝节横长的灌木丛，野草顶开坚硬的公路，顺着有水的地方肆意生长，正在修建的飞鹭国际酒店成了飞鸟的乐园。

    在这种环境下，唯一的感觉就是，我们是世界的弃儿。每一个在这岛上生存的人，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有生物存在的星球，可惜这些生物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时刻准备给我们致命的一击——这就是我们曾经的，现在的，也可能是未来的家园。

    车辆驶上金禾南立交，那座雄伟的立交桥上横七竖八地扔着废弃的汽车，连长和我去救援周达的家人时，曾经经过这里。我记得那时立交桥上的车子没有这么多，用一二十秒的时间，就能飞一般地从这一头开到另一头，那种感觉实在是爽到家了。

    车子驶近公交车站时，我想起了昔日那些公交车，那是多么热闹的景象。我很想在这个地方好好地堵一回车，花上半个小时才到车站的另一边……

    不管走哪一条路，都没有从对面驶来的车子，于是李晓铮明目张胆地违反交通规则，来了一次逆行。在这样疯开的时候，她不停地往窗外看，我想她是想找个警察来罚自己款，只有这么几个人的世界有点难以忍受。

    我们从北一门进入了桥南工业区，我想这是我看到过的最安静的工业区了。尽管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工业区”，但里面的每条道路，不管是大路还是小路，全都被绿树覆盖，整个工业区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森林。也正因为这样，每到傍晚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在这里散步。

    我正在这样遐想着，李晓铮已经开车从北仓库路向南走了。她边开边轻轻地说：“这里的路真是奇怪，都是直南直北的，没有什么斜着的路。对了，你有这里的地图吗？”

    我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实在是笨得够可以，就算我是在这里工作的人，也未必会特意去找地图，更何况我还不是……

    “你以前在哪儿工作？”

    “在这个工业区南边一点。”

    “想回去看看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拒绝了，生命远比怀旧重要。

    转了几个弯以后，我们来到了南纬四路的小树林，这恐怕是整个工业区里面最有情调的地方了。这时她看到树林里有只怪物，就慢慢地把车开过去，停在几棵树下，那只怪物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反应。

    这是正午时刻，车里面极其闷热，但我们没敢开窗户。为了减少噪音，我们连空调都没有开，这应该是极其悲摧的事件，大热天的躲在这种闷热的地方，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不用奇怪，比这更热的情况我都见过。”她看穿了我的心思，带着笑解释说，“只要把心全部用在工作上面，就算再热也不觉得热了。”

    她说得轻巧，到这里来完全是为了她的工作，我能有什么工作干？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抽出一个写字板，还有画夹，细致地绘制着周围的地图。就在她做这些工作的时候，我从倒车镜里看到一只怪物从后面的树林深处走来，看来怪物们用来躲避阴凉的地方并不只是房子，也有树荫之类的。这里以前有几万人在工作，也许那些废弃的厂房里面，还聚集着大量的怪物，一到天黑就出来活动吧。

    我碰了她一下，向怪物走来的方向指去，她惊讶地看着那个方向，然后一脸疑问地看着我。我无可奈何地摇了下头，说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朝我们走过来，也许它们觉得我们的车子是新出现的，所以想到这里看下情况吧。

    她点着头，然后开始在本子上作记录，我看见本子上面写着这么几句：在没有看到人的时候，怪物们会试图接近新出现的事物，因此它们可能会有推理能力。

    我相当震惊地看着她，这正是李龙走时留下的意见，看来他比我们都聪明。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怪物有智力，他却没有排除这一情况，而李晓铮刚刚的记录则证实了他的判断。

    车辆的前面是透明玻璃，其他几个窗户全都是变色玻璃，我们费力地挤到后面去，用车座把自己隐藏起来。我从裤腿上拔出一支手枪，左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射击——把枪绑在裤腿上这一招是跟连长学的，携带起来的确是方便很多。

    怪物慢慢地走到车后面，强光使得我们可以看清楚它的脸。与以往的怪物不同，这只怪物的脸变形很少，基本上保留了死前的面貌，只在下巴上有一角硬币大小的斑。以前我也见过这种怪物，但不晓得为什么它们会有这样的区别，我想可能是病毒对人体造成的伤害程度不同吧。

    李晓铮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别那么紧张。看来她对怪物们的智商还多少有点把握，认为它暂时不会打破窗户，把里面藏着的两个家伙拉出来吃掉。

    我松了口气，把枪放下了。

    怪物绕着车子走的时候，我们一动不动地待着。李晓铮背对着我，我看到她的衣服全都湿了，紧紧地贴着身体，内衣的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身材真的太棒了……狗日的，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尽量小心地把头扭过去，正巧怪物转到了我这边，透过玻璃与我对视着。那是我看过的最完整的一张脸，或许是我的误解，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中，观察这样完整的脸。以前如果有怪物进入我十米以内的距离，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哪儿有空跟它玩对视？

    它与我对视了差不多有半分钟的时间，没发现里面有什么情况，于是慢慢地向车前走去。我们都把头低下去了，尽量让车座遮掩住我们的身体。

    阳光照进车内，把所有的地方都晒得滚烫。怪物走到了车前，挡住了那强烈的光线，这让我们知道它还停留在那里。也许它会停留很长时间，我们需要耐着性子等，李晓铮把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个“嘘”的动作。

    怪物的停留时间没我们想象的那么长，大概过了有一分钟左右，我们就看到被它挡着的光线重新照了进来。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刚刚真是把我吓死了，也许我们该找个修车师傅，让他帮我们把前面的窗户也换成变色玻璃，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做这种活儿的人。

    我们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其间又有几只怪物到这边查看情况，但我们很好地隐藏了自己，没发生什么意外。这时我问她是不是该回去了，她摇着头说要研究到下午六点钟才行。

    我被震惊了，这简直是在拿我的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怪物们在光照强烈的时候活动最弱，如果等到晚上六点，我们肯定跑不掉的！”

    她得意地笑笑：“你用不着唬我，以前连长跟我讲过你们的事情，他说你们把张建伟和周达他们救出来的时候，就是在光线不强的阴天去的。”

    我哑巴了，以前的事情怎么能跟现在比？能有安全的措施，当然要用安全的，难道还像疫情爆发初期那样莽撞？

    按照往常的习惯，如果我们没有按时回去，连长他们就会开车出来寻找。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一直待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还是没听到这周围有汽车的声音，也许宋明已经把连长那一套全都扔了吧。

    “好了，我们该走了。”李晓铮把她的记录本收起来，那上面记录了将近二十只怪物的情况。在三点到五点半这段时间里，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只怪物到这里来，但会往车里面看的只有四五只，这应该就是她需要的结果。

    这次我可不坐在车前面了，就像连长的安排一样，如果后面有怪物追击，我可以随时打开车门干掉它们。李晓铮发动了车子，随后就有怪物嘶叫着追上来，看来她的记录上面又可以加一笔：怪物们会追击发动的汽车。

    我们沿着南经一路往南走，很快就到了南门。大门板扔在路边，上面全都是血，而且有尖锐物体撞击的痕迹。看来疫情爆发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停工，为了隔离这里的人群，有人把大门给关上了，之后逃生的人群用重物撞开了门。

    出南门以后，我看到了久违的创业新区。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没顾得上思念它，那里面有我的朋友，有我正常的生活啊！

    “想去就直说，我们明天到那里。”李晓铮说。

    我叹了口气：“还是不去了吧。”

    “肯定会去的，早晚的问题。”

    等我们到家的时候，宋明带着一脸的惊奇，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怪物们没有大量追击我们，不过明天会不会这样幸运就不知道了。

    我到十一楼去找珊珊，发现她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所有的书都扔在地上。林雪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轻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看来小丫头最近烦得厉害，想要造反了。

    “珊珊，这是怎么了？没好吃的也别拿书撒气啊，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没了书就等于没了吃的东西，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尽量装出一副幽默的样子，想逗她发笑。

    “小王叔叔，你说我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吗？”珊珊回过头来问。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你爸妈就在外面，只要你能到对岸去，就肯定能见到他们！”这一点我是绝对没有怀疑过的，她的爸妈那么有钱，肯定能想到办法出去，有道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可是飞行员叔叔说他没见到他们……”珊珊小声咕哝着。

    又是他妈的飞行员！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对飞行员有了极深的厌恶，这混蛋自打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没给我们带来过好事。以前我们小心翼翼地，没有一个人在历次行动中出事，但他一来就弄死了一个，弄走了一个，简直比扫把星还扫把星！

    我来到楼顶，看见他正坐在椅子上享受月光。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五月的东明温度很高，日落后到楼顶享受凉风，实在是再舒服不过了。但是因为担心怪物们可能在别的建筑物上面发现我们，所以大家很少到这里来，这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是你跟珊珊说她可能见不到她爸妈了，对吧？”我压制着火气说。

    “这事儿是我不对，兄弟。”他低着头说，“小女孩问她爸妈的事情时，我没想那么多，就直接跟她说我没见过她爸妈，可我是想说我不知道她爸妈长什么样……”

    既然他已经认错，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责难他：“这样吧，我们定个规矩，以后你就按这个规矩做。第一，除非碰到紧急情况，要不然你不能接近小女孩；第二，果你闲着没事，可以去三楼帮军医做事，或者去二楼帮凯旋值勤；第三，如果我们有行动，你可以在我们允许的时候去，但必须注意我们跟你说的所有事情。”

    “这样就清楚多了！”飞行员笑了，“放心吧，你说的这些我一定做到。我以前那么胡闹，完全是因为没有事情做，我等会儿就跟老于说，明天到三楼帮忙。”

    “另外有件事情要注意下，这些怪物可能像人一样有思考能力，所以它们会试着断掉我们的去路，你有空时也可以想想应对的办法。”在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瞪大了，但并没有提出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