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5-27周一晴

    夜里，怪物们并没有发动进攻，但我知道它们就在附近，或许连三十米的距离都不到。我和凯旋在二楼的观察哨里轮流值班，其他人都在安静的夜色中入睡。

    所有需要离开的人员都收拾好了行装，于医生的东西最多，我想应该有两百斤左右，我从楼上搬了四趟才算结束。其他人的情况还好一点，他们只带了三四个小包，要不然那辆宝马车真会装不下去。

    九点钟，我们作了个简单的告别典礼，每个人都有一小杯的啤酒，大家嘴里都说着明天见，不过心里都没有把它当回事。

    在这一段经历过去后，林源已经变得异常老练，我想他在这个地方发挥的作用，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宋明更乐意选一个熟练的向导，至于说枪法好的人，我们这里多的是，不缺我一个。

    于医生走到我跟前，跟我紧紧地握了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心里有些东西。当我们的手分开时，那个东西已经到了我手上。他盯着我看，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会照他的意思去办，他笑了一下。

    车子慢慢地驶出南门，向着西面开去，去迎接他们的命运。

    于医生给我的是一张字条，那上面写着三个词：“正厅”、“花瓶”、“下面”，也许他是说在三楼正厅的某个花瓶下面有东西留给我，那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那个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这或许是医生一向的风格，不管我们什么时候到这些人的办公室里，总能看到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正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挺古朴的花瓶，以前没有发现它出现过，这大概就是他说的花瓶了。

    那下面压着的是一个只有十几页纸的便签本，上面很凌乱地写着一些东西，每个医生都是书法家，书法家的天职就是写让人认不出的字。我有点郁闷地看着那上面龙飞凤舞的东西，只能勉强凭着它们的样子去猜，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大概猜出了它们的意思：

    “病毒进入人体后，只是对人的大脑与小脑进行破坏，破坏后的组织无法自动修复。在已经检测过的二十六颗头颅中，有四只的脑部质量接近正常人，但我没有用于检测病毒的工具，来到对岸后，我将会组织人力在五天时间内检测完毕。

    “虽然结果没有出来，但我可以对它作一个预测：这四只头颅中不会检测出任何的病毒，其他的可以检测出来。我认为病毒与人体作用之后，可能导致三种结果：第一种是病毒作用胜过抗体，导致人最终因病毒的过度侵蚀而死；第二种是病毒与抗体不断相互作用，形成长期共存的现象，这样的怪物寿命较长，而且具有较强的感染性；第三种是抗体作用强于病毒，所有病毒均被消灭，这种人的情况已经接近于正常人，即使被它们咬伤也不会变异。

    “第一种怪物在疫病爆发初期较常见，现在还偶尔可以看到一些。第三种还没有出现，但从目前的趋势来看，它的出现是必然的。当前最常见的是第二种，带有较强的感染性，而且在有充分食物的情况下，拥有很长的寿命，据我推测可能会达到三至五年。它们的特征是失去理智，攻击一切可以攻击的事物，但有可能会受到第三种怪物的驱使……

    “我想李晓铮同学的研究非常有价值，人自身的智力、社会属性、体力与受病毒侵害的强度成反比。她屡次的历险并不是毫无价值，至少证明了怪物拥有社会属性，这一点极其可怕。如果它们将来进入大陆地区，极可能有组织地感染大片地区，从而造成不可避免的混乱。”

    我明白他为什么只把这个本子给我了，他已经想到我们可能走不掉，至少这个本子里面记载的一些东西，能让我知道晓铮是多么了不起的姑娘。人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确立那么一个可靠或不可靠的意义，然后假装自己的努力都是为了它的实现。

    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才终于明白最了解我的人不是连长，不是晓铮，而是这个喜欢跟我长篇大论的老头子。他以那历经沧桑的眼睛，看透了我内心的孤独，在人生即将又一次面临绝望的时候，他为我准备好了一切需要的东西。

    我把它收了起来，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夏天不能穿太多衣服，虽然放在这儿不怎么保险，不过我已经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了。

    晓铮和张雅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她们要搞的东西很多，大部分是从莲花图书城里弄回来的书。珊珊还在房间里看书，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其实也没有必要告诉她。最近她跟晓铮和张雅玩得很熟，到时候只需要带她走就行了，她根本不在乎我在不在身边。

    我默默地看着她们收拾，不去掺合什么事情。我喜欢这样看着她，不用说一句话，也不用做什么特殊的动作，只要那样站着就好。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这种宁静的幸福更美好的东西了。

    晓铮回头看到了我，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没有跟我说什么。我也喜欢她的这种反应，如果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她就抛给我一个微笑。那是莫名其妙的笑，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但彼此都能感受到愉悦。

    “我本以为我们两个会一起走的……”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她才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她说话，张雅才发现我已经进来了，她对我点了下头：“其实你也是平民，只要你想走，宋明没有必要把你留下来的。”

    这一切我都晓得，我也不愿意留下来，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没走。也许于医生并不觉得我可能会留下来，而是肯定会——这个老头的大脑里有让人难以想象的智慧，他能帮人选择最适合他的路。

    当那辆车驶回的时候，我拥抱了晓铮，约好明天中午在棕榈大学的岛外分校一起吃饭。我虽然相信于医生的预判，但在这一刻，我相信自己明天能到对岸去。

    我送她们到楼下时，却发现要走的那几个人全都在车里。林源脸上尽是惊恐，他不停地对我摇着头：“完了，完了，所有的的路都被堵住了，我们出不去了！”

    我很震惊地看着宋明，他确定地点了下头：“我们试着走了海文路、长青路，还试过去桥林码头，可是所有的路都被封掉了。”

    那就是说，我们与外界的陆路交通已经彻底断绝，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直到怪物把我们全部吃掉，或者我们也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不用难受，反正我们已经活了这么久，比那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人幸运多了。”于医生一句调笑的话，讲得很有些生硬。

    “那就等吧，我们这几天看看有没有铲车什么的，也许能把那些堵掉的车子弄走。”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搞这种车子，不过前一阵子飞鹭花园四期正在开建，其中有一座非常大规模的酒店，那里有不少铲车在作业。

    “只能这样了。”宋明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远处。

    我研究了下附近的地图，作为主干道的海文路、长青路等都被堵了，也许胡寨、金殿村里面会有些人不常走的小路。我对金殿村并不熟悉，虽然那地方离28幢只有几百米远，我却从来不曾深入那片地域。也正是因为不了解，我的心底还存有一丝侥幸。

    林源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最好不要在那些地方试，城中村里面一般的道路很少有纵横贯穿的，如果不熟悉里面的情况，很容易迷路。再说那些地方的路都很狭窄，就算我们找到了新路，怪物们很容易就能把它们堵掉。”

    宋明看着我，希望我提出些别的意见，但我实在没话可说。就像林源说的那样，我们的这种行动是极其冒险的，在那些狭窄的路上，连调头都是问题，一旦碰到障碍就是死路一条。

    “那就是说，我们只能去找铲车了？”宋明指着地图上的“飞鹭花园四期”问，真不晓得是哪个制图厂这么有才，把未来的东西都画上去了。

    “是这样。”我点了头。

    “好，那明天行动，我们三个去搞铲车，其他人在这里待命。找到铲车以后，我们走长青路，那里只有些小汽车堵着，铲车应该能搞定它们。”宋明说。

    我们都没表示反对，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听到怪物在外面活动的声音，那声音离我们很近，也许只有不到一公里。不过就像昨夜一样，它们并不急于发动进攻，偶尔出现的几个影子也只是远远地观察着这边。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也许它们并不凶残，吃人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对31幢的侦察，对29幢的进攻，都只为达成一个目标，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个目标是什么。

    我想到了晓铮和于医生说的“社会属性”，作为拥有社会属性的群体，它们的活动不可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目标，目标，进攻一个地方不为寻找食物，也不可能为了杀戮所带来的快感，它们的目标到底是干什么？

    我把这些问题告诉了晓铮，她紧皱着眉头，一句话都没说，看来这个问题把她也难倒了。过了许久，她才吐出一句：“真看不出来，你这人平常不会提问题，一提还把我给难倒了，你去问老头子吧。”

    她说的老头子就是于医生，看来前一阵子他帮她治腿，让她很是感激。她如果对一个人很亲热，就会给他起个绰号什么的——我到现在还没拿到这个绰号，不知道她想给个什么。

    于医生也没有告诉我答案，不过我隐隐地感觉到，他已经想到了找到这个目标的思路，只是他不确定这个思路到底对不对：“笑磊，是这样子，当一群智力有点低下的人，来到一个食物并不怎么充足的地方，你觉得它们会做些什么？”

    “会寻找食物，阻止同类争抢它们的食物，还有……你的意思是，它们并不想立即杀掉我们，只是想占据这个地方，防止同类的进攻？”我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我想到的是关于地盘的问题。”于医生站起身来，用手指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画了几个圈，“你看看人类建造的这些居住区，周围有较高的围墙，这会使怪物们的行进被阻止。当一群怪物占领一个居住区时，他们就会把大批的人关起来，或者从外面抓一些人进来，人类很难越过高墙，所以逃不掉。这么一个个独立的居住区，就逐渐成了它们独立的地盘，不过食物是有限的，如果它们没有吃的东西，就得到周围去抢。”

    我一头雾水，这些东西我都明白，但它跟我们的处境有什么关系？我们居住的这片区域里，即使有人在躲藏着，也不会像其他小区一样动不动就是上百人，难道真有怪物瞎了眼？

    “你忘了一件事情，它们既然有智力，就不会从原始人的阶段开始，也许我们的情况就像是……”于医生停顿了一会儿，在那地图前来回踱着步，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东周。”

    我还是不明白，这怎么跟东周扯上关系了？

    “纵横捭阖，要防止别人打劫，就要防止自己后院起火，我们已经成为这其中的一支力量了。”于医生终于讲到了最正经的那一点内容，“它们攻击我们的目的，不是想吃掉我们，也不是想困住我们，而是要让我们知难而退，不给它们找麻烦。”

    我终于能理解他的意思了：我们在岛上这么长时间，尤其是最近几天，几乎每天都会杀几只怪物，多的时候甚至有上百只。一个小区里面如果有一百只怪物，那绝对是一个很大的群体，这样的群体就在我们的枪声中结束了。

    随着时间不断往前走，各个区域里抢夺食物的怪物力量逐渐稳定，形成了一个相互制衡的局面。唯一的意外因素是飞鹭花园中的人类，只要我们出现在某个地方，很容易就能把这种平衡打破。它们很忌惮这种破坏力，而且试图阻止这种力量的作用。

    它们并不想把我们斩尽杀绝，或者说它们也没那个能力，所以退而求其次。或许我们该停下脚步，等等看它们的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