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5-31周五晴
早上听收音机的时候,里面播报了我们的最新动态:“经王笑磊、宋明等同志的努力,目前已经与周边怪物达成妥协,海文路以南,成功北路以东,金禾路以北,东到龙虎码头及附近海岸线的地域归人类管辖。请躲藏于其他各个区域,目前无法走海路离岛的幸存者,在一周时间内抵达人类控制区域,军队的船只将在龙虎码头接应所有幸存者……”
这就是说,在最近的几天时间里,可能会有几百甚至上千名幸存者来到我们管辖的区域。幸好我们的地盘上食品超市极多,供给两千人吃上一周应该不成问题,我让凯旋把张雅和新来的那几个人都叫起来,大家到附近的超市里搬东西。
向振教授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安排,因为凯旋、宋明、靳强等人的身体素质比他们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可这样的重活儿偏要由他们这些人来完成,多少有点不太合理。至于晓铮,她今天去跟怪物们谈判,听说是想拿到几个区域的通行权,她应该已经筛选出了必要的目的地。
在去超市的路上,我向他们解释的这样安排的原因:目前我们需要人在这个区域周围不断地巡视,如果发现有怪物追赶幸存者,就需要用枪逼退它们。这块区域的面积并不大,开车以四十公里的速度绕一圈,大概会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为确保每个幸存者都能及时见到我们的人,我们安排了五辆车来回不断地巡视,另外还有人在守卫二十八幢上的各项设备,已经抽不出人手来搬东西了。
不出我们的预料,当我们开着车子抵达天和广场的时候,就看见有七八个人从长青路奔来。我已经分不出那些人中谁是怪物谁是人了,不巧这时巡视的车辆还没有过来,我只能拔出腰间的手枪,来到了成功北路与长青路的交叉口,准备射击。
正急速奔跑的怪物慢慢地停了下来,我想它们知道双方讲好的协议。我实在是不太理解,并不是每只怪物都拥有高水平的智力,为什么这些怪物竟然会在看到我的时候减速?——其实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我不愿意去考虑它,因为那太可怕了:所有的怪物都拥有了高水平的智力。
转眼间,那几个逃命的人已经来到了成功北路,他们全都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走到他们跟前,告诉他们进了飞鹭花园三期的西门以后往南走,那里会有人告诉他们去哪里暂住,或者直接去海边也行。
“你拿枪的样子很酷,怪不得铮姐会喜欢上你……”张雅说。
我笑了笑,晓铮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那酷酷的外表。
天和广场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整洁了,也许是因为人们听到协议达成的消息,所以都走出家门来取食品了吧。我们从外面可以看到购物车扔的到处都是,还有不少掉在地上的食品,看来这些人的记性还是不太好,刚刚摆脱缺粮的境地,就马上就开始不爱惜它们。
里面的确是烂得够可以,不少瓶装的牛奶和零食都被扔在地上,看来是搬运的时候争抢所致。一楼已经没有整箱的食品和饮料,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些东西是被人搬走的,总比让它们烂在这里要好得多。
我们在天和广场转了一圈,感觉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就在大家失望地打算离开时,张雅在电梯后面看到了一个门。我们带着一点希望走进去,发现这居然是超市的储藏室,里面摆着至少有上千箱食品和饮料。
“好啦,这下我们发财了,搬吧!”我兴奋地喊着。
在我如此兴奋激动的时候,他们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也难怪,他们都是不愁吃穿的人,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我见到食物时的惊喜?
我和向教授把给养移到超市门口,然后他们几个把东西搬上车,随后向教授开车把它们送回28幢。我们就像其他的发现者一样,企图把找到的所有东西都放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不知这是不是人天生的贪性使然。
幸运的是,早上并没有多少人来抢食品,因为龙虎码头已经有四艘大船停靠,每四个小时就会有一艘船开向对岸。根据于医生的建议,每个离开的人都会先抵达角屿,在那里接受长达一周的隔离,然后进行抽血化验及各项生理检测后,才会被允许放回大陆。
每隔上十几分钟,就能看到人们或驾车,或跑步,从这里逃向龙虎码头。怪物们也学会了一招,别的什么地方都不去,只在路口处用重物设了个卡,阻挡住人们的去路。这一招我们早就见过,尽管感觉有点过时,却仍然是最有效的捕食方式。
这一幕是申芳、刘功成亲眼目睹的,我想他们应该可以借此向向教授好好描述一番这里的可怕,然后尽快打道回府了。
天和商业广场对面有一个工商银行,上午有人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冲进去把玻璃打碎,好好地打劫了一把。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被恐吓了两个多月后,总要有点东西来补偿一下。好不容易碰上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银行,当一回大盗的感觉一定很爽,不过我想工商银行应该很不高兴。
我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疯狂的举动,我很奇怪身边的这三个学生为什么不去过把瘾。他们的回答让我有点哭笑不得:“笑磊大哥你自己都没有去抢,我们干嘛要去抢?说不定你能找到钱更多的地方,到时候我们跟你享福就是了。”
真没想到,我在他们眼里居然是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家伙。不过这回他们要失望了,因为我们管辖的区域里面,只有一家工商银行,还有一家邮政储蓄。邮政储蓄在金禾路,那地方的人流比较密集,也许早就被抢完了。
听到我这样的回答时,他们也忍不住杀了进去,这下只剩我一个人在这里观赏了。我找出一瓶橙汁,坐在一箱食品上,欣赏着这些家伙们发泄般的抢劫。
意外的是,仅仅过了十几分钟,那几个学生就又从里面跑了出来。申芳有点丧气地说他们只找到一万多块钱,而且有不少零钞,大头的东西全让人家给抢走了。我想他们也是太不知足,不劳而获地拿到一万块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
“你当然不抱怨啦,你都工作三四年了,家里头有几百万的存款……”这帮小家伙开始猜测我的家底了,其实哪儿有那么夸张,我现在的存款也就是他们刚刚抢的这些,或许还没这些多呢!
当我们正忙活着的时候,靳强开着一辆比亚迪驶来,我看到车前座上还坐着一个人,应该是他从外面接回来的人。等到驶到我们身边的时候,车子停下了,他把那人往我们跟前一推:“听宋明说你们这儿缺劳动力,让他干点儿活。”说完这话,他就开车走了。
“很好,请问你会开车吗?”我问。
“会开,手动自动的都行。”他忙不迭地回答。
我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给他:“就那辆车,你把它开到广场前,我们往上搬东西,然后你把它送到飞鹭花园。”这里无主的车子很多,我们已经找到了不少车钥匙。
我们几个从广场里搬迁出一箱接一箱的东西,全都扔在那辆车子上。我想前后应该装了有二十箱上下,但令我们恼火的是,当我们装好以后,他居然飞一般地沿长青路向东跑了。
“遇人不淑……”刘功成苦笑着说。
“没关系,我们以前碰到过更糟糕的。”这时我想起了谭峰和陆志明。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也许是觉得网络上那些扶老人被诬赖的人只是传说——其实我也相信那些只是传说而已,但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屡见不鲜。
一上午时间,我们至少看到有三十辆车从天和广场前面驶过。我多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以后,岛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生存者,人的生存能力实在太惊人了。
收拾完了这里的一切,我就让向教授带我们去海边看看。那里的情形看起来有点糟,所有人在上船的时候,都必须进行全身检查,确保他们身上没有被咬过的痕迹。在检查过程中,士兵们找出了二十多个人,不允许他们上船,他们只能留在海边哭泣。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在心中为他们难受。尽管于医生曾经告诉过我病毒可能会自动消失的事情,对岸却不能接受哪怕一点点的意外。我这个所谓的“临时负责人”,职能也不过是负责岛上的营救而已,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干嘛不让他们到那边去?”张雅气愤地说,“说不定我们还能研究出疫苗,把他们的病都治好了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情形看多了就习惯了,没什么可悲伤的。
我们都下了车,站在海边吹风。也许是我们的出场气氛,让他们注意到了我们是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于是一下子把我们围了起来,希望我们能表个态。
“大家不会有事的,这种病一定有办法治愈……”张雅不顾我的拦阻,大声对他们说。
空口许诺别人不存在的东西,早晚都会穿帮的,我没跟着凑热闹。不过她这一开口,倒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她立马就成了大家心里的救世主。
我走到一边看热闹,那几个人这会儿都成了焦点中心。不过还不到一分钟,人们就开始大声地吼他们,看来是信用透支了。不急,等他们挨了人家的揍,以后做事就会小心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五六分钟,他们就全都从那里逃了出来。向振教授的领带和上衣被揪得稀烂,张雅和申芳的衣服也弄得乱七八糟,刘功成还好点,他拳打脚踢的没受什么损失。
我看到了一个满脸沧桑的人,感觉他可能会有点用处,于是走到他身边,轻轻地问:“反正都是死,我给你提供一个平静的地方,你去不去?”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谢谢。”
这里离飞鹭花园不远,走路有半个小时,我们两个没有开车——其实是因为我们不会开车,向振教授开车送那几个人走,但我嫌车里太挤,就没跟车走。在这个已经平静下来的地方,在人生最后的几个小时里散散步,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今年有五十多岁,看上去是个挺忧郁的人,这种气质让他显得有点与众不同。疫情爆发的时候,他的儿子和妻子在岛外面生活,他是最早一批听到风声的人,但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各个大桥上已经限制通行,于是没能走成。
“那你还有话带给妻子和儿子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讲过这样悲惨的故事了,心中多少有些感动,这让我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没了,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我的消息了,用不着再给他们一阵惊喜,然后再来一阵子悲痛。”他很沉重地叹着气,“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留在这儿呢!”
“我叫王笑磊,我……”
才刚刚报出名字,他就惊讶地说:“原来你就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我还以为王笑磊是个军人,或者是什么转业的特种兵什么的!”
“我是运气好,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一群士兵,他们教会我开枪,然后带我去杀很多的怪物……”我想到了连长,不由得一阵难受,“不过我们这里原来的负责人已经死了,原来他对我很照顾,我……”
他看出了我的难受,于是不让我再说下去。他说他完全明白我的心情,他说他比我幸运得太多了,因为他没有亲眼看见亲人的去世。就为这一件事情,不管这两个月里有多少可怕的经历,他都会感谢老天爷。
我们走到了成功北路,对面有几只怪物在监视着我们,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着,在我们的第一个实验品到来后,连长曾经对他进行了观察,而且告诉我这就是人变异的前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只剩下五分钟的时间,我要让对面那几只怪物看着这一幕发生。
“我快要变成那种东西了……”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高贵的气质,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在四处躲藏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话,但我今天很开心。”
我晃了下自己的手枪,示意在他变异后,我会解决掉他。
“没关系,其实我知道你带我来儿是有目的的,那个我根本不在乎。你觉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儿没有道德,不要为你做的事情难受。”他很平静地说,就好像要去一个宁静的地方休息一样。
我们在一个小店前面坐了下来,他在享受着那最后的时光。刚刚出现的那几只怪物仍然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看来他们已经在边界处部署好了,严防我们进入他们的地盘。
又过了几分钟,我看见他的眼神呆滞下来,嘴慢慢地张大,已经有些管不住自己了。我站起来,离他稍稍远了一点,他没有在意,示意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慢慢地倒下了,浑身开始抽搐,白色的唾液从他嘴里喷出,然后是鲜血……那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癫痫病人发作时的惨状,不过比那要惨得多了。
我一枪结果了他,回头看着那几个监视的怪物。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了:怪物们侵入到我们的地域,就等于是他们破坏了协议!
害怕协议被破坏的并不是我,而是它们。双方都知道,如果我们这边的军人持武器到他们的地盘上,极有可能把他们整个的势力给灭掉,这就是我们的资本。上次谈协议的时候没拿到足够多的好处,现在我可以讨价还价了。
我走到他们跟前,晃着手里的枪:“你们刚刚看到了?你们把怪物放到我的地盘上!”
其中一只怪物说他立即回去请示,今天下午六点时会给我通知。
我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各自回家。
我走过去搬动那个人的尸体,不想让他就这么被晒干。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他的尸体腐烂得很快,当我的手触摸到他的背部时,那上面已经有鲜血渗漏出来。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手指上有条小裂缝,大概是开枪的时候震了下,上面有一些鲜血。
我慌忙从衣袋里找出一张软纸擦了下,幸好没出大事。我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裂缝,似乎已经有少量的血渗了进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尽管以前想过很多次关于死亡的事情,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居然还是没能保持淡定。想到这里,我急速奔回28号楼,那里的301号房将会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把正在里面睡觉的那个家伙轰了出来,让他到海边乘船离开,他兴奋地出去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不知道从被咬到发病需要多长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应该是要的,就是说我还有点时间跟同伴们告别。
“小王你到底怎么了?”对门的向教授听到了声音,就从那房间里出来了。
“没事,今天晚上六点,你让晓铮陪你到南门口,现在想好要从怪物那里拿到什么条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这可能就是变异的前奏,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一些,“今天他们违反了协议,我们应该得到补偿。”
他似乎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显然他在想那个从海边回来的人。
我让他去把晓铮叫来,或许还来得及跟她说最后几句话。他有点怀疑地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只怪物一样——没错,就是一只怪物,只不过还没有完全变异。
几分钟后,晓铮下来了,她还像往常那样对什么都毫不在乎,不过脸上多少有点嫉妒的神情:“怎么了,你要死了?”
我把手指放在洞口,让她能看到那条裂缝:“这个地方,刚刚碰到过血,我想我快不行了。”
她一下子愣住了,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眼神中透着绝望的光:“不许这么说,你没事的,你那么多事情都闯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我是想万一……”我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她正处在女孩子最好的年华,绝不要为了一个死掉的人浪费人生……
“没有万一,你变怪物,我就跟你一起变!”她恶狠狠地说。
我无奈地低下了头:“你先去房间里吧,我想静一会儿。”
她仍然大声地喊着:“别放弃你自己,你不会有事的!”
我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就是在一个多月前,这里曾经将一只怪物困住达十四天之久。不知道它被捆在床上的时候,会不会有特别烦闷的感觉,反正我不会觉得很舒服,不过几个小时后,也许我是这张床的第二个主人。
很有讽刺意味的事件,那只用来研究的怪物是被我关进来的,现在我又把另外一只怪物关了进来,不过那是我自己。
我与那个怪物有没有相同点?有,大家全都会变疯子。
有没有不同点?也有,他没名字,我有。
窗外传来车辆飞驰的声音,我听出是宋明驾驶的那辆勇士,也是我最喜欢的一辆车。随后车子来到了楼下,再然后就是宋明急速下车的声音,我想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就像张雅说的那样,对面的报纸得到这个消息以后,销量肯定又会大增了。
“兄弟,你感觉怎么样?”宋明砰砰地敲着房门,大声问道。
“没事,你今天陪向教授和晓铮去谈判,我的事情不用担心。”
“那事好办,你这边要撑着,我刚刚打电话问了于医生,他说等会儿就会乘飞机过来,人战胜病魔的信心会刺激抗体的分泌……”他不停地说着从于医生那里得来的治病方法,我甚至怀疑他自己也不信这些东西。
“放心吧,我能撑到最后的,现在我只想静一下。”我轻轻地说。
“好的,那你坐,不过一定要撑着!”他在门上用力地砸了一下,走开了。
我感到自己的胸中有股热流在涌动,胳膊开始出现剧痛,这大概就是变异的前奏。中午我带回来的那个人,也许在与我交谈的时候,他是拼命忍着剧痛的,我很佩服他。
小腿出现了抽搐,也许只是我自己的想象,我尽全力压制着它们。就像平常的抽筋一样,只要尽量将脚趾上扳,很快就能平息下来。我这样想着,腿上传来的痛感似乎不那么强烈了。
之后肚子里就像是有虫在咬一样,我想用刻骨、钻心之类的字眼,已经形容不出这种痛感了。就像是一个躺在手术台上,但医生却忘了用麻醉针的病人一样,没有人知道我痛到了什么程度,我也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种痛感。
我强行撑着身体,想站起来跟外面说句话,却始终没能成功。不知什么时候,我被肚中的剧痛击倒,慢慢地晕了过去。
在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冲进了房间,然后把我摆弄了一通……
我想这就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