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6-2周日阴
早上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头多少还有一点疼，不过平常生完病也会有点这种感觉，不稀奇。我还在想于医生到底瞒了我什么，但翻来覆去就是想不清楚，也许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对这种病毒免疫的人，我将来会成为他的实验品吧。
我不敢想象那种场景，因为见过那只实验怪物的惨状，但也不想让这种恐惧的心态占据我的全部生活。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到海边走走，吹下海风，也许清新的空气能帮我整理下思路。
我从床头摸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房门，没有告诉任何人。靳强在对面二楼看到了我，对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走得太远。看来宋明和于医生还没有商量好怎么对付我，也许他们不想引起我的怀疑吧——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但我感觉到了于医生的不对劲。
去海边的路上，我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踪。用不着回头，因为他们总会及时地躲藏起来，即使发现了也没话可说，顶多是训一顿，然后放走，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只顾走自己的路，想想怎么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
半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了龙虎码头，这里多少有点昔日的繁忙，还有三四十个人在忙着作体检、登船什么的。我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把自己隐藏在深深的野草中，呆呆地看着海面上翻起的泡沫。
最高负责人？我曾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还可以掌控其他很多人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所有人的命运都比我好。我想起了连长的结局，之前他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现在轮到我，也许明天就是宋明吧，希望他有这个准备。
我发现自己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以前我认为人生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只有过一天算一天，现在居然发现事实的确如此。在一个自认为绝望，然后又找到了些须希望的地方，奋斗了那么长的时间，最终又回到了原点，这世界真的很会开玩笑。
我感觉到了腰里的手枪，也许那东西能帮我解决这一切问题。我现在是怪物也好，是人也罢，只要那一颗子弹穿入脑中，这一切都不再会有区别。
那个跟踪我的人挡住了前面的阳光，是靳强。我想到了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但没想到是这个家伙，难道他也把我当怪物一样看待？
“于医生说你体内可能会有病毒，血液、唾液之类的东西都是传播渠道，所以大家都不敢接近你……”他多少有点语无伦次，看来有些东西大家都明白了，但没有谁愿意告诉我。
“我就快要成为他的实验品，这件事情他没告诉过你吗？”我微笑着问他。
“他是说有这种可能，也许只需要你的血液，而且他现在也不确定你有没有携带病毒……”他知道我的抗压能力有多强，见我已经不在乎了，他也就把话说明白了。
我没搭理他，早晚都会这样的。这就是一个轮回，当初那个向我们求助的人，成为我们的第一个实验品，现在对他作实验的人，也将成为别人的实验品，现实太有黑色幽默了。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把枪，用衣角仔细地擦了擦。这支枪是连长的最爱，当他把全连所有的手枪都配发给我时，我就看上了他的这一支。
他紧张地看着我，像是怀疑我会自杀。
“别担心，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自杀，我肯定是最后那一个。”我笑了笑，把枪扔给了他，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他接过了那支枪，走了。我知道他很想陪着我，但我们两个除了珊珊以外，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留下来只会给我添堵。他说话不多，但对人了解得很深，做事总是那么的贴心。
不知怎的，以前那种寂寞的感觉又逐渐涌上心头，我已经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每个人都相信我不会变成那种东西，而且也不希望我变成那样，但他们都给自己留了一手，这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
没事的时候，宋明是喜欢把枪放在自己房间的，但当他们去看我的时候，枪却总是不离身。凯旋和靳强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中总闪现着犹犹豫豫的光，对我的现状充满了疑惑。于医生、向教授和他的学生们，就像以前我对怪物一样，给我作各种记录。
我跟他们不一样，先是自己去对怪物作实验，现在又被当成怪物来做实验。这种类似黑色幽默的事件，恐怕只能在电影中才能看到，可它现在就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我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所有人都撤离到对岸，只留我一个在这里忍受孤独与寂寞，即使安全地撤到对岸，也会被人视作怪物。不管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最终都是极其悲惨，或许我经历过那痛苦的十四天以后，就可以得到永久的解脱了。
我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海边坐着。我想寻找一切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怪物的证据：它们害怕强光，而海滩上的日光是最强烈的；怪物们拥有敏捷的身手，但我没有；怪物们会跑去断绝人的退路，但我不会……我找到了很多证据，但最终极其失望地发现，这些除了证明我是个精神失常的笨蛋以外，什么都证明不了。
中午，晓铮来找我，她让我跟她回去。我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能是被太阳晒晕了。
她就像靳强一样，只是简单地陪我聊了几句，没有问我的感觉什么的。她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不知道她，听说只有在经历过磨练之后，人才会逐渐看穿别人的心事，但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猜人心——或许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原因，她总是把自己的想法直白地表达出来，根本不用我去猜。
她吃力地把我架起来，慢慢地向飞鹭花园走去。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住，跟他们离得远远的。”在快到飞鹭花园的时候，她这样告诉我。
于医生说他想在我身上取个血样，我没反对，因为知道反对也没用，他早晚都会那样做的。他取的针筒很大，就像是要把我全身的血给吸干一样，眼里还带着邪恶的笑。
晓铮低声地骂了我一句多心，说大家对我就像以前那样，是我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我想她说的对，但看到于医生的眼睛时，我总是忍不住要这样想。
取过血样以后，于医生说他今天下午就要到对岸去，帮我把这管血给化验一下，只要确认血样中没有病毒，我就可以撤到对岸去。他说的明明是好话，但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刺耳。
“不用怕，小老弟！”他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最多只需要三天就能告诉你结果。”
我勉强笑了一下，其实需要的时间多少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地方的生活，去哪里根本就不重要。北面的七幢好长时间没有灯火，那是个极其安静的去处，晓铮决定跟我一起搬到那里。
意想不到的是，在我和晓铮搬着那些简单的行李要走时，张雅却闯进了我们的房间。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还有笔，应该是想要问我一些问题。
“怎么，你们要走？宋明批准了吗？”她惊讶地问。
“我们到七幢去，不在这儿了。”晓铮替我回答。
“这不行吧，宋明说以后不管你去哪里，都要有人跟着的……”她说。
“腿是我的，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冷冷地说。
“我去问他一声，等会儿帮你们一起搬。”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跑了出去。
东西很少，用不着别人来帮忙。当我们来到二楼的时候，宋明正坐在那儿等着。他问我们是不是确定要到七幢住，我毫不迟疑地点着头。他没有多说，只是建议我们继续住在这里，并不怎么阻拦，我想这就是交情的作用。
我想向他要一支枪，但想到我跟他们已经不同了，要枪也没什么用处，就没有讲出来。等我们来到楼下的时候，张雅抱着一个大纸箱跑下来了，那纸箱里全都是晓铮送她的书。
宋明把那辆奥迪A6批给了我们，至少到现在，他没有作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举动。我最近可能是有点多心，总在怀疑有什么人想害我，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七幢有很多开着门的房子，我们不费什么劲就拿到了五个房间的钥匙。我们选择了1102号房间，楼房总共十二层，这里的视野很开阔。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在疫情爆发以后，我一直住在1102，直到林雪到来后才搬到1002。我实在太熟悉这个门牌号了，其他的房间都不怎么舒服。
房间开门后是客厅，放着一张挺大的沙发，可以让两个人在那里睡觉。面对着沙发的则是一台四十二寸的电视，如果现在没有停电，我很乐意在它上面花费大量时间。客厅的两端各有一个小门，那是两间卧室。进门右手边是卫生间，再往里面走走就是厨房。
我对这间房子的最大感受，就是它像一个生物学家的住所，显然晓铮也是因为这个才选中这套房子的。客厅里放着一个很大的书架，那上面摆满了植物与动物的标本，不过都是些小型的东西。
“我们要不要换一间？”她犹豫着问我，显然她很喜欢这个房间，但怕我对生物实验有什么忌讳。
“不用，就这里好了。”我笑了笑。
“不要多想，你会没事的，我们以后还能再出去一起做研究……”她轻轻地安慰着我，但说到“研究”的时候，立即停住了。
“没关系，我只想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别的都不要紧。”我感觉自己对她很缺乏感情，只有心中那份责任感，还在驱使着我去爱她。
她把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我腾出了一个卧室，正对着28幢楼，显然她并不认为我能抛开与对面的联系。当我走进卧室的时候，看见对面已经架起了一台望远镜，宋明正在那里操作它。
他注意到了我脸上的神情，大声告诉我不要在意，他只想确认我没事。我没回话，也许从他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这样做了，不管我之后做事有多么漂亮，他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房间大概有二十五平，南面是很大的窗户，可以将房间里的情况一览无余。靠里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大床，床头是一个挺大的写字台，除此之外再无家具。晓铮很贴心地给我搬来了一些书，放在写字台上面。
当晓铮看到那台望远镜时，小声问我要不要换个房间，她可以把背对28幢的那间房给我。我拒绝了，一个女孩子跟他们对面住着不好，这里也找不出可以做窗帘的东西——即使有我们也不想做，太费时间。
我们收拾结束后没多长时间，靳强就把小珊珊抱了过来，说让她跟我们一起生活。她的眼角上全都是泪水，看来是刚刚哭过，也许我的离开让她很不开心，所以跟着过来了。
我不想让珊珊住在这里，小孩子能造出的意外实在太多，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就是意外。晓铮明白我的心事，让靳强把珊珊抱回去，但他说只要一分钟看不到我，她就哭闹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住。
“让她住几天吧，反正也快要走了。”晓铮说。
靳强听到她说这话，还没等我表态，就把珊珊扔下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