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寒假,寝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洛离一个待在寝室里。因为回去一趟,来回的火车票太贵了,而且,她找了一份兼职,在超市里做食品促销。因为在过年期间,厂家付的工资都比平日里高一些,如果卖得好的话,还有些提成,那么下学期的生活费,就有了少许着落。
想想可以节约,又可以挣些钱,这个寒假,洛离就不回去了。
每天都在人来人往的卖场上货,拆箱子,绑赠品,再收取兑换的小票,看上去轻松,做了后才晓得,一直不能坐、不能靠还忙个不停,脚都硬得不像自己的。挤公车的时候,还遇到一个老婆婆。她实在累得站不起来了,而老婆婆站在她的面前,她看着老婆婆撑在前座那树皮似的手,真的连让座的力气都没有。老婆婆咳嗽几声,好像专门咳给她听的。
尊老是美德,但是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一把年纪了,挤车的时候那么大力气,偏偏上车后马上年老体弱起来,还专挑上下班的时候出门,人家不让,他们还有意见。有时候让给他们,他们连声谢谢都没有。还有更可气和可笑的,那些接孙子孙女放学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反倒把位置让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孙女,他们自己站着,让有座的人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让座成了一道难题。
洛离咬了咬唇,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好像散了架似的,丝毫没有力气。而且……今天是她的生理期第二天!她不大舒服,人来人往的车上,她怕自己站不住。而且她坐的也不是老弱病残专座。
她第一次低了脑袋,想装作没看见,想让车上另一些好心人让座给这位老婆婆,可是,老婆婆身边的一个小伙子突然开腔了。
“唉,我说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人家老人家在你边上咳了半天,你也不让座啊?”
洛离一怔。
“说你呢!你可别跟我装聋!”
“我……”
委屈的情绪一时间占满了胸腔,想站起来,可是腿疼,肚子也不大舒服,于是,只得仰着头对那小伙子说:“对不起,我不大舒服,我……我让一半,让老婆婆跟我挤着坐一会儿吧!”
她向里让了让,让出一大半的位置。可老婆婆看上去很胖,显然是挤不下去的。
“算了,我只是提示一下你,你脸色看上去是不大好,我大意了。车上有没有人给老婆婆让让座?”
大年三十。
这天,买东西的人更多了,忙到近乎尾声的时候,有人凑近身来,拿起了她柜台上的商品。
“您好,今天我们××红酒买一送一!”她正在绑着赠品,见到有人靠近,习惯性地微笑着说道。一抬头,她惊呆了!
“你……”
陈青远就站在她的面前,不轻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
“随便逛逛。”
其实根本不是随便来逛逛,在他送胡蒂上了回家的火车时,随口问一道送行的女生说:“你们寝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吧?”
那女生说:“不啊,还有洛离,她不回去,在明沙广场打工!”
他问她:“她不回去啊?”
那女生说:“她说家里负担挺重的,想留在这里打工,也可以在假期学点经验。她在电话里对她妈妈说她不回去了,说她面试的公司是外企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导购员,可也算一个锻炼的机会。说电话的时候,她样子还蛮轻松的,可是说完后,整个人就在那里悲伤了。我们问她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苦处啊,她说没有!唉,她啊,总是笑脸迎人,让人有信任感,和谁都亲近得来,成绩也不错,就是不喜欢跟人诉苦,她总能苦中作乐,大家都很佩服她、欣赏她的。”
说完后,那女生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陈青远掏出荷包里的火车票,看了几眼,便把票给撕了。
所以他的随意逛逛,根本不是随意。而洛离只是惊讶,他不是和胡蒂一起去火车站的吗?虽然不是同一列车,可也是同一天的呀!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你怎么没有回去?”
他淡然答:“不想回去!”
“你什么时候下班?”他问她,眼睛却不看她,好像对着前面的空气讲话。
“你在问我?”
“废话!”
“今天大年夜,所以只有半天班。”
“几点下班?”
“现在就可以走了。”
“去哪里做交接手续?”
“不用不用,我只是导购员,把别在身上的导购牌取下,就表示下班了。”
“那行,你现在取了,陪我买些东西。”
她看了他一眼,他完全冷冷淡淡。她也不知道怎样拒绝他,就将身上的牌子取了下来。然后他拉了她的手,将推车把塞到了她的手里。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另外一个导购小姐见到洛离,打了一声招呼:“下班了?”
“嗯。”
“提前恭祝你新年快乐!”
“嗯。也祝你新年快乐!”
“还有,你男朋友真帅!”
她脸红,支支吾吾:“不是,他……”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让她安心到极点,那气息令她何时所感都心速加快,不想否认了,不想再说“不是”,就当“是”吧,潜意识里,就希望他“是”。
从来没有忘记过陈青远,从来没有忘记过--
Supermarket里,播音器里播放着让人欢喜的新年歌曲,喜气极了。
他在前面走,她推着推车在后面跟着,然后,他看中柜台上的什么,就一包一包或者一个一个往推车里丢。此时的她正停下来看着手边的一包糖,他随手抽了过来,一并丢在了推车里。
她不解地看向他时,他又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然后,他们走到什么柜他就买什么,拿的全是什么薯片、饼干、话梅、巧克力、果冻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女生喜欢的零嘴,他买这些干什么?
还有……他往生鲜区去干什么?
“青远,那里是生鲜区!”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说:“大年夜,我一个人,我想请你做年夜饭。”
“我……”
“反正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两个人一起过,有什么不妥?”
“可是……”
“鸡婆!”
“你鸡公!”
沉重的气氛似乎就此打破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鸡公就鸡公!鸡公会打鸣,你鸡婆会干吗?”
“鸡婆会下蛋!”
说话间,已来到生鲜区,销货的大婶戴着白色的口罩,大声地吆喝起来。
大年夜买这些东西的人很少,因为有的会到酒店里订年夜饭,有的早在年前就买好所需的东西,在年边买东西,总体来讲都比平日里贵一些。所以,现在反倒没有什么人了,即使有人,都在买初一初二要用的礼盒啊或者待客用的零嘴。
“我想吃鱼!”陈青远说。
“嗯……鱼啊!”
“我想吃武昌鱼!”他说。
嗯,那其实是她最喜欢的,武昌鱼肉鲜味美,特别是鳍那里,油油厚厚,肉肉乎乎。她以前总是很得意地说:“我喜欢吃的鱼,是我们毛爷爷最喜欢吃的哦,他有诗为证哦,‘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
“你会做吧?”
“我会清蒸。”
“那我要那一条!”陈青远对着销货员说。
武昌鱼长得平平扁扁,比鲫鱼鲤鱼好认多了。销货员捉了鱼后,放到案板上利落地剥鳞、剖腹、取内脏,再装袋、称重、封口。
然后,又买了一些虾仁,一些蟹棒,再经过冷冻区,买了一些速冻饺子,又买了一些拼好的菜,又拎了一罐鸡汤……
晕!这么多……是不是想累死她啊?
对了,他从那边走过来时,拎着一条咸鱼的左手上还有一袋装好了的烤鸡,右手还有一只腊鸭。他怎么那么好笑,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回娘家》!
“笑什么啊?”他将这些东西丢在推车上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问她。
她忍不住笑道:“笑你啊!”
“笑我什么?”
“笑你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就差背上背着一个胖娃娃!”
“你给我生一个不就得了?”
话一出口,她突然缄默了。
她不敢再问他是不是青远,她很怕再次被他甩开。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据说,这首诗是思家。
大年夜,不想跟他闹不愉快,因为,真的想找个人陪。一个人……太孤单,一个人……孤单得可怕。
她不再说话,低着头,想去推那推车,却发现里面的东西太多,有些吃力,推了两下,轮子离开正常轨迹,偏了!
她正想校正,他的手伸过来,压住了她的手背,在一边帮着一起推。
她抬起头来,感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有些怔地与她对视。片刻,他扯唇一笑:“走吧!”
她也扯唇一笑,说“嗯”。
收银的队伍很长,排队的时候,洛离突然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东西刚刚用完了。她说,我去买点东西。
陈青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东西?”
她涨红了脸:“女生用的……”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已轮到收银员对他收银了,她来到陈青远边上。
“买了?”
“嗯。”
她将她买的东西拿到手上,想等他买的东西刷完价付完钱后,再自己付自己的。没有想到,他却在收银员刷价的时候,对她说:“买的什么,你拿上来让人刷价啊!”
“不用了,我自己付。”
“神经!”
他居然骂她一句,再接下来一伸手,就把那包东西从她背在身后的手里抽了过来。一拿到手里,他的脸也红了一下。
一包卫生棉,晕!
买好的东西分五六个袋子装的,用推车推出来,推开门口要拦车的时候,他突然说,你等一下,我要去买一些东西。
她脱口就问:“买什么?”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男生用的!”
她一怔,马上在想,什么东西是只有男人才能用的。看到她傻乎乎的样子,他伸手推了一把她的脑袋:“八戒,你又想嫦娥了?”
晕!“谁是猪八戒啊?”
看到她气呼呼的样子,他严肃地转身,一背对着她,便忍不住笑了。
她以为他去买东西了,以为自己会在寒风里等他,没有想到,他先去拦了车子。
“你不是去买东西吗?”他返回来的时候,她不解地问他。
他“哦”了一声说:“你不是特殊时期吗?不能着凉!先拦部计程车,去车里等,有暖气。”
车里等他的时候,车主很大方地跟她调侃:“小姑娘,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洛离点点头说:“嗯,不是的。”
“亲戚在这里?”
“不是。在这里念大学。”
“哦,过年怎么没回去啊?”
“因为在这里找了兼职。”
“唉,一个人在外面挺不容易的!对了,刚那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
“呃……”她咬了咬唇,“嗯!”
“对你可真好!刚刚拎这些食品袋,情愿多跑几个来回,也舍不得让你拎一个袋子,挺不错的小伙子,现在晓得心疼女朋友的小伙子不多了哦!”
他回来了!
拉着车门进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的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
再晕!
目测下,那是女士内衣的盒子,再加女士保暖衣的盒子。
这算什么“男生用品”?
还有,他坐到后排她的旁边的时候,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名,车启动的时候,将自己的羽绒服解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巧巧暧暖乎乎的电子暖手器。
“刚买的,顺道充的电,怕冷了,我一直捂着。给,你放进衣服里,暖肚子!”
司机在前视镜里看着那个男孩子将暖手器递到女孩子的面前,那女孩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手都有些哆嗦,在那里笨拙地解着大衣扣子。那男生好似叹了一口气,倾过身去,帮她解了下面的扣子,把暖手器放了进去,再帮她把衣服拉上。
只见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那女孩子乖乖巧巧地窝进了男孩子的怀里,那男孩子好像怔了怔,僵直的手才缓缓地攀上她的肩。
洛离依在陈青远的怀里,那羽绒服暖暖的,偎进去的感觉,好像偎在软绵绵的棉花里。
她的脸靠近他心脏的位置,轻轻地说:“谢谢。”
只感到他攀住她肩的手用了用力,他的脑袋也斜了过来,两个人的头亲密而温情地靠在了一起。她只觉得,很安心,很安心,安心到了极点。
这是青远,这是她熟悉的青远。
青远回来了,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
“青远……”
“嗯?”
“我有些冷……”
他便将她的手捏住了。
她向他的怀里靠得更拢一点。
久违的拥抱,久违了……
计程车到了终点,陈青远在司机的帮助下,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可爱的司机叔叔帮着把东西拿到那高层公寓的电梯入口。
洛离忙说“谢谢”。那司机大叔打趣道:“谢什么啊?你男朋友这么疼你,连我都被感动了,不帮一把,还真的说不过去了!”
“新年快乐啊,年轻人!”司机大叔在跟他们挥手道别的时候,给了一个很好的新年祝福。
“嗯,新年快乐!”
车走远了,陈青远在那电梯里,按着电梯里的按钮冲着洛离喊:“小离,快点进来!”
洛离便转身进去了。
“青远,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当然是我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
电梯里,她问话的时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一直看着电梯里的数字显示器。
“我跟我家老头抱怨学校环境差,他就给我在这里买了一幢公寓。”
“哦。”
他爸爸生意越做越大,买幢房子根本就是小意思,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的。她“哦”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电梯在十五楼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他将那些袋子全拎到了手上,可是,到底是东西太多,他一次拎不了那么多,洛离弯身去拎散在地上的那几袋时,他叫她放下。他说:“这两袋轻一点,你拎这些!”
从电梯里出来,走到1506室时,他停了下来,也懒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对洛离说:“钥匙在我荷包里,你帮我掏出来。”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他的荷包里掏钥匙。
她左手掏他右边的衣兜,没有。右手再去掏他左边的,有了。
她一高兴就抬起头来,说:“在这里。”
说这话时,她仰首,他低首,他的鼻息就暧昧地拂在她的脸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怔了怔,更不约而同地将脸转开,更加不约而同地心慌了起来。
他哼了一声,有些不自在,讷讷地说:“快开门吧,有些冷。”
她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说:“嗯。”就两把钥匙,她拿着这两把钥匙打开防盗门,又打开了大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眼前的地板豁然发亮,这屋子新得……好像根本没有人住过。
她进屋后,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直奔厨房。
银光闪闪的厨具,还有那超大的电脑智能冰箱,还有烤箱。
她开心起来:“可以烤蛋糕了!”
她孩子气的兴奋,让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去了水柜,端进杯子来,倒了水,喝了几口后,笑道:“你怎么就是改不了一进人家家门就往厨房里跑的坏习惯啊?老是忽视别的地方,我请来设计房子的专业设计师对你会有意见的。”
她笑得开心:“因为我喜欢做饭,我喜欢做好吃的东西,我喜欢别人对我做的食物赞不绝口,我就是就是就是喜欢做饭!”
“那好!现在这里有一大堆材料,麻烦我们的顶级厨师帮我做一顿顶级的年夜饭吧!”
“嗯嗯,一定!”
洛离的刀功相当漂亮,一刀一刀下去,很有节奏感,切得片是片,块是块,下锅,炒菜,翻动着铲子……
看她做饭的样子,真是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一盘盘美味佳肴端上来时,他就怔怔地看着。
“怎么样?色香味俱全,我很了不起吧?”
他拿着筷子,夹住了其中一盘菜,吃进了嘴里:“真脆!”
“为什么这么脆呢?”她期待他的夸奖。
“因为这就是一块大萝卜!”
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喝红酒应该没关系吧?不用都喝下去,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她脸一红:“嗯。”
她看着他,看着关心她的他,眼底积满了眼泪,那种想要“知道”的表情他尽收眼底。
“洛离!”
“嗯?”
“今天,我们暂且把不快乐的回忆都忘记。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伤害你的举动,今天,请你不要放在心里。我……有我的理由,所以,请你不要问。不管怎么……”他冲她笑着,“今天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完完整整的年夜。”他举杯祝福:“新年快乐!”
“好,我不问!”眼圈红了,泪要漫出来了,她眨了眨眼睛,吸了一口气,勾了唇角冲他微笑。
她笑眯了眼睛,捧着酒杯,对他说:“新年快乐!”
他们轻抿了一口红酒,而后,他笑着看她:“真乖!”
晕!还把她当小孩子看?她会有意见的哦!
“我不是小孩子!”
“就是小孩子!”
“我不是……”
“就是就是!”
“不是!”
“就是!”
她咬唇忍笑。
“好啦,是就是,大年夜的,我不跟你争了!”
“真乖!”他又笑着重复一次。
“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荷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手一扬,一个厚厚的红包立在了她的眼前。
“红包?”
“笨,是压岁钱!”
她捧住酒杯直笑:“我都快二十岁了,哪里还有收压岁钱的道理?再说,压岁钱是长辈送给小辈的吧?再怎样……也轮不到你送给我呀!”
“所以刚才才要说你乖啊!我不说你乖,哪有给你压岁钱的理由。”
她真的啼笑皆非哭笑不得:“青远大叔,你就这么想做我长辈啊?”
“是啊,洛离小朋友,长大一岁,就要有长大一岁的样子,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身体健康,越来越漂亮,再祝你找一个帅气多金又懂得疼你的男朋友!”
最后一个祝福,让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看着他的脸,泪光又蒙上了她的眼睛,眉头微蹙了起来。
她笑了,她竟出人意料地笑了,笑得好可爱,笑得好美丽,笑得好像绽开的白玉兰,蒙着一层炫丽的光彩。
“嗯!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很疼我很宠我,对我很好的男朋友!”她执杯,在他的杯壁上碰了一下,“比你还好!”
一仰脑袋,那杯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令陈青远惊愕。只见她又拿起酒瓶,倒满了自己酒杯,执起酒杯来对陈青远说:“我也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身体健康,和你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她执了酒杯,在他拿在手里的酒杯上碰了一个响,再一仰脑袋,喝了下去。
然后,她又冲他微笑。
“我一定会在感情上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的!”
“好,在忘记我之前,我们好好地过完这个年夜!”他给了她回应。
然后……她笑着落泪了。
那年年夜!
他留她下来守岁。
他帮她准备好了睡衣,还有内衣。他递给她的时候说:“去洗个澡吧,除夕之夜,过个干净的年。”
那哗哗流水的声音,从那道门里传了进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有泪从脸上流淌下来。只知道他拿着那没有喝完的酒,一股脑儿地全灌了下去。心里闷得慌,还觉得不够,他又跑到酒柜,取出一瓶白酒,连杯子都不要了,就仰着脑袋喝了下去。
酒精在身体里燃起了一把火。
那似乎是一道催情咒,一点点催进了他的心里,他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腿,潜意识里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这般不由自主。
厚重的呼吸,让他感到了胸脯剧烈的起伏,好像是地狱之兽在耳边喘息。他一步一步踱了过来,他走近了门,拉住了那道门的拉手。
水声这个时候停了,她似乎在穿衣服,她似乎不知道门外有人已等候已久。她只是在满室的氲氤水汽里,穿上内衣,又穿上了他宽大的睡衣,那睡衣是新的,没有他的味道。
拉开门的一刹那,她惊了一下。他就站在门的外面,他面对着她,直愣愣地看着她,在她惊讶甚至有些恐惧时,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了怀里。
出浴的她,脸有些红,似传说中摄人心魄的芙蓉面,热腾的蒸汽下,她的美越发不真切。
那一刻,面对他灼人的目光,她似被人点了哑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上,他的眼神很可怕,好像两把火,下一秒就把她烧得只剩灰烬。
十八岁的吻,甜蜜青涩。
这时候的吻,极其缠绵,充满情yu。那吻里,还有少许烟草加酒精的味道。
他们拥吻着,他有意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她便闭了眼睛,什么都不想地跟着他的脚步渐行而旋转。
旋转而又缠绵,像跳上一曲唯美的华尔兹。
天旋地转中,只感到被他引到一扇门里,继而靠近一张软绵绵的床,继而,他攀住她的肩,让她坐在了床上向后躺去。他整个身体覆上来时,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重量。他们终于结束了那个吻,彼此间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喘息。
他喘得凶,她也喘得厉害。
他们注视着彼此。
“洛离!”
他深情地唤了她的名字,深情得她以为那是错觉。
她平躺在床上,他的手抚着她的胳膊,延伸到她平放到身侧的手掌,插入指隙一扣,十指相握!
脑袋窝在了她的脖间。
她的身体,不是什么花香,也不是什么植物的味道,它不需要香水还有化妆品的熏染,是纯纯粹粹的女孩子的香气。
很纯,很香,好像大自然山林轻风的味道。
她生来,就具有令人安宁的气息。
“洛离,洛离……”
他喘息着,蝇蚊虫语似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莫名其妙地落下了眼泪。
床边的手机,在十二点钟准时响起,好似打破了她的童话。
她拭了拭眼泪,轻轻地推了一下他:“去接电话吧!”
“我不想接!”
“接吧!”
他沉默,不再紧紧地抱住她,她拉拢了散开的睡衣,将自己裹了起来,下床,趿拉着拖鞋,向洗浴间走去。
出来的时候,他不在房间,在外面的阳台,阳台的门开着,他穿着单衣薄杉,于是她拿了他的大衣,缓步来到他的身后。
恰好听到他在给他的女朋友打电话,他好像被缠得没有办法了,好像很无奈地说:“是是是,我爱你,我爱你!我只爱你!好了吧,宝贝?乖,新年快乐,嗯,你也一样,早点睡。好,晚安!”话已说完,还在电话里传过去一个Kiss。
挂了电话的他一转身,就看到身后的她。
她拿着他的大衣,含着眼泪微笑:“天很凉,别冻着。”
她展手,将衣披到了他的身上,转身的一刹那,他由背后紧紧缠住她的身体。
无言的刺痛由心底蔓延开来,她无言地抗拒,死命地拉着他的手。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的胳膊。
“这是……干什么呢?”
他像一个树袋熊,紧紧地攀住了她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她的耳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女朋友才对,我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居然背着她出来私混。”
“不是的,我们不是狗男女,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他的话未经大脑,就冲动地嚷嚷了出来。话一出口,他表情极度愕然,微张着嘴,好像后悔到了骨头里。
“真心相爱?”她睁大了蒙眬的眼睛,先是惊讶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又以极度讽刺的口吻重复了。
“真心……相爱?”多么反讽的语气,多么好笑与滑稽。
“我们是在真心相爱吗?”她微侧了脑袋,那寒风让她的汗毛竖直起来,她感到全身毛孔都在滑稽地爆炸,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她侧脸抬眸,余光瞟着他,他还在愕然与懊悔。她又轻讽地笑着问他:“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他的表情陷入极度的痛苦。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为……你很爱我,却违心地与别人在一起?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胡蒂手上,受到了威胁,所以不得已才和她在一起?”
他摇了脑袋,他居然痛苦哑然,无言反驳,只是无声地摇着脑袋,搂着她,就在她脖间摇着,她甚至听到她的发与他脸庞摩擦的微响。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低泣着追问:“为什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哭声很压抑。
“我想不明白!”她气息堵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啊?”她想转过身去面对他的眼睛质问,却被他紧紧搂住,拒绝她转过来。
他是在怕她的眼睛吗?怕面对她的眼睛,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道出什么不该道的秘密吗?
他搂紧了她,脸贴近了她的发鬓,只是说着对不起,可就是不肯告诉她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哭,被酸楚抖动了身体,泪已滂沱,泪滴到胸前的衣扣,溅碎几瓣,细碎无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伤我?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他贴紧了她抽噎的身体,好像只要搂紧了,她就不会抽噎。
夜很压抑,这高楼阳台上的寒风刺骨。穿了薄薄睡衣的她,上身披着大衣,而下身薄睡裤的裤管却在寒风中左右飘荡。
她伤心地颤,悲凉地抖。他则心碎地呢喃:“你别问了,我请你别问了!”
他的泪,竟由他的脸上滴落下来,她似被热烛灼了一下,惊得转过脸去看他。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让我们这样抱着好不好?”
“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
他似乎没有想过明天他们会怎样面对,也似乎根本没有打算给她明天。
她苦苦一笑:“明天,我们形同陌路,你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你!对吧?”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拥住她的时候,好像只会说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不喜欢我,你就不要对我好啊。你不能给我幸福,你就不要侵犯我啊!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怨你,舍不得忘记你……舍不得去恨你。可是我真的很恨你啊,陈青远!”
冷风吹过,她的肚子疼了起来。蹙眉,手捂住了肚子。他察觉了,弯身将她拦腰抱起,向里面的床走去。
“你别碰我!”
“我睡客房!”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出去前,替她把门关上了。
2002年的年夜,发生了这样一些事情。
哦,不是,应该是2003年的大年初一,凌晨时刻,发生了这样一些事情。她睡在他的床上,抱着床边的抱枕无眠泪流,哭了一夜。
第二天,他起了床,就看到主房里的床上一片空荡。
她什么时候走的,他竟全然不知。他呆愣失重地坐在她睡过的床上,那床叠得整整齐齐,他却看着她睡过的被子发怔。
那床头,是红得刺眼的红包,那是他昨天要给她的压岁钱,而她没有带到身上。
他给她买的睡衣,在他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收拾垃圾箱的环卫工从那垃圾箱里收拾了出来。
她竟……做得这么绝,竟撇得这么干脆。
洛离下班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关鹏就站在公寓前的水泥小操场里。她没有看到他,只顾拎着手里一大堆东西,那是打工时每天要带来带去的赠品。从关鹏身边经过时,她目不斜视,好像他是一根竖立已久的柱子。他叫了她一声。
“喂,我这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也太无视了吧!”
洛离惊了一下,抬起头来,就看到关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诧异到极点:“你怎么在这里?”
关鹏说:“我自然是走来的!”
“可是,现在还没有到开学的时间,你怎么来了?”
关鹏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胡蒂说你过年没有回家,担心得很,就提早坐飞机来到学校了。”
“或许你不信,但是是真的,我真的蛮想你。老实说,我没觉得你有什么重要,我觉得就算追不到你,也没有什么!可是,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偶然在校园里碰到你时,我还是会心动。这种感觉很奇怪……不信你用手试试,我心脏还在跳……”
关鹏拿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前。
“是不是在跳?”
废话!
当然在跳,不跳你还能活吗你?洛离心中如此一想,却面显惊慌,洛离抽了一下手,目光躲闪间,猛然见到不远处的陈青远。
她的眸子刹那间睁大了起来。青远与她对视着,距离十多米左右。
她的心就莫名地刺疼起来,但她竟将目光收回来,对着关鹏笑了!
“我手里的东西有些重,帮我提一下好吗?”
关鹏一脸惊喜,这表示她肯和他走近一步了。
“当然当然!”
关鹏上前一步,拿了洛离手里的东西。
关鹏没有转身,没有看到身后的陈青远。
陈青远目光露出一丝痛苦,洛离看到了,却不再理会!
关鹏从洛离的寝室里出来,已是一个小时候后的事情,洛离刚刚将他送走,回到寝室门口,身后突然有人将她胳膊扯住。
“你为什么要他进你的寝室?你跟他单独在一起干什么?”陈青远暴怒,好像捉到妻子与人偷情的丈夫。
洛离轻轻一笑,笑得有些苦涩,却还是捋开了他的手。
“他说他喜欢我,让我做他的女朋友,我答应他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啊?”他睁大了眼睛,冲着她气急败坏地吼,“他根本不会对你好,他追你,只是因为他不甘心,他从来没有在追女人这事上失过手。他的女朋友根本不固定,他一个月至少和三个以上的女性朋友关系暧昧,你懂什么叫关系暧昧吗?啊?你懂吗?”
“我懂啊!我全懂!可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能因为赌气而作践自己,你不能因为我对不起你,你就把自己的幸福当儿戏。他是危险人物,他不会珍惜你,他只是想玩玩你,把你搞到手,他一定会抛弃你。你以后怎么嫁人啊?你怎么去找另一个人爱你?你真以为有完全不在意自己老婆是不是处女的男人吗?你敢和他在一起,就表示你的清白被他夺去,没有人会相信跟他在一起的人会洁白如玉,他就这名声,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她含着眼泪,涨红了脸勃然大吼:“我昨天也跟你过了夜,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人看到,你怎么就晓得可以做到完全保密?你说为我着想,你说我得在意别人的看法?你说我得考虑自己的名声?既然这样,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留我过夜?别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最会伤害我的人不是他,是你。是你伤了我,却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他瞠目结舌,手无力垂下,晃荡在身侧,目光闪烁。
“对不起……”他脸色一阵青白,痛苦地咬合着唇说,“对不起!”
她的眼泪狂涌。
“除了对不起,你就只有对不起吗?”
他如鲠在喉,艰难吐出一句:“对不起!”
她认命而苦涩一笑,笑得浑身泛苦,好像连胆汁都被此折磨得破逸而出。
她笑了!
她真的笑了,她笑着说:“没关系,只要别让我再见到你!”
气消了,她的声音也虚了,跟身体一样虚了,虚得头晕目眩,快稳不住脚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仿若在棉花里行走,旋了步子要转身,他却拉住了她的手。她正想奋力甩开,只感到他往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抬手看到一张方方正正的银行卡。
“昨晚上,我给你的压岁钱,全打进这张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往里面打钱。”
她捏着那张卡时,惊大了眼睛,与他对视,再由他的眼睛,看回了手里的那张卡。她捏卡的手在颤抖,而后,她竟凄绝地笑了。
“是不是又要跟我说,我天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男人?只要我私下陪你,你就会给我更多的钱?”他曾经的侮辱又在耳畔响起,他痛苦得挤皱了脸。
他捏着她拿卡的手紧了紧,低了头,好像咽下难言的酸涩,只是痛苦地说:“别再吃泡面了,别再刻薄自己!也别跟他单独出去。你一定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她伸了手,将拿卡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眼皮底下,将那卡折断。
临别转身,洛离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决绝地说:“就算和他上床,那也是我的事情!”
“他不会珍惜你的!”他在背后痛苦地喊。
“那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笑着转身,回首相望,笑得极其冷漠,冷漠得像冰,好像所有的感情都收回冻住,深深地雪藏起来。那纯洁如初的爱情,那不染杂质的感情,好像琥珀里的昆虫标本,虽然栩栩如生,却早已失去了活的气息。
他熟悉的洛离,在他的面前,散发着无法靠近的寒气。
她真的够狠,说忘记,就可以把这份感情忘得干干净净。
她会装,在胡蒂面前,她和他们谈笑风生,私下面对他,脸上的笑却变戏法似的,立马消失,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是多余。
以前的洛离……不见了!
现在的洛离……让他心有余悸。
她够狠!
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带感情,把他视为陌生人,不留余地。
即使擦肩而过,也形同陌路。
她的心就是这么狠!
再爱也能割舍,绝不死缠烂打当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