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久久一走出江家,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不奇怪,更不慌张。
照着往常,孟久久出门前往绣庄。
腊月的季节,街道都是冷冰冰的,但是挡不住人脸上即将过年的喜悦。
弄堂里,行人来往匆匆。
走进绣庄,孟久久穿上制服,在大厅内为人讲解着苏绣。因着上一次孟久久的踏雪寻梅在拍卖会上的惊艳亮相,孟久久也在苏绣中一举成名。
“孟姐姐,那边有一个客人,说想要一副你亲手绣的刺绣。”身旁的小绣女走上前道。
孟久久转头,瞧着不远处站在厅内观赏刺绣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围了件灰色的围巾,压低了帽沿,看上去风尘仆仆。
身形如此的熟悉,孟久久稍作一想,便对小绣女道:“跟那位客人说,他想要什么样子的图案,可以到内堂后来找我。”
小绣女应了声,便走到那人的面前,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
孟久久一边讲解着,一边猜测着楚晴明此时前来,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孟久久来到内堂,拿出刺绣的几个图案,问道:“这位先生,你喜欢什么样的?”
楚晴明望着桌上的刺绣,注意力显然不在刺绣上。“孟小姐,我希望你能够为我做一副踏雪寻梅的刺绣。”
孟久久抬眸,笑道:“先生,刺绣可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楚晴明将几张银票放在绣布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这是一三三生化武器的信息,我需要离开上海。这几日我将这个放在你这里,你藏好。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带着它交给延安的刘沿将军。”
孟久久攥紧了绣布,眼神透露出严肃认真,上海的特务们一定都在找着楚晴明,但是楚晴明手里的文件十分重要,所以这个忙,孟久久不得不帮。
楚晴明离开时,步伐匆匆。
孟久久想了想,决定将这份文件绣在踏雪寻梅之中。
回到家中,发现今日江景阳回来的特别早。
孟久久本来怕连累江景阳,故意隐瞒楚晴明这件事,但是突然想到自己若不再对江景阳坦诚相待,恐怕景阳会对自己失望异常。
孟久久走到江景阳的背后,双手抱着江景阳的肩,缓缓开口。“景阳,今日楚晴明来找我了,现在他行踪时刻被调查局的人找着。他手上有一份一三三生化实验的档案,算是日本军队的垂死挣扎。他怕他自己带不出上海,所以放在了我这里。”
江景阳没有作声,孟久久埋下头,看着江景阳平淡如水的脸庞,小心的问道:“我是多事了吗?”
“傻瓜,我不是怪你。你既然说是生化实验,想着一定会有很多无辜死去的人,如果是我,举手之劳,我也是会帮的。”江景阳回道。
孟久久心一暖,江景阳能够这么理解她,着实不容易。
“你将这份文件放在了哪里?”江景阳突然问道。
“在我房里那张绣布上,我准备用双面绣,将这份文件绣进去。”孟久久回道。
江景阳握住孟久久的手,轻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让你和妈出国的事情吗?”
孟久久点点头。
“你绣好之后,将这幅刺绣交给我吧,若是楚晴明走不出上海,我就替你送到延安。过了年之后,我为你们买了船票,我在法国留过学,那是座很美丽浪漫的城市,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喜欢。”江景阳的话语,如同一壶月光,缓缓地倾注在孟久久的心头。
“那你呢?”孟久久不由得问道。
江景阳眼神一滞,随即笑道:“我当然是要处理好公司的事情,才能离开。”
说完,江景阳面容有些惆怅。“今天我路过弄堂的时候,看见卡车上受伤的日本士兵,想必我们国家的军队,很快就能取得胜利。但是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解放,当前的情势依旧混乱,有的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商人,就是要为有权有势的人服务的。”
孟久久头搭在江景阳的肩头,神色悲伤。“景阳,我心里是拒绝离开你的。我想陪你一起,生死都不在乎。你若是倦了,我也不敢喊累,我只是心疼你。”
江景阳抚摸着孟久久柔软的黑发,吻了吻。“我不累,因为我的身后有你们,所以哪怕乱世再乱,我也要护你们一世周全。”
“嗯。”孟久久有些哽咽。她加入组织的时候,看见有很多少年,他们宣誓的时候,一脸的神采飞扬,仿佛他们能够看见付出得到了回报一般。有的时候,人是预测不了结果的,他们只有匍匐前进,就算负重,也得前行。
江景阳怀里的温度,依旧那么炽热。孟久久的性格他知道,与其让她冒着危险,收藏踏雪寻梅,还不如他替她扛下。江景阳的心中,没有对错明显的界限,楚晴明和罗松的恩怨他不想参与,但是楚晴明手上的这份文件,他知道很重要。
所以他作为江城的儿子,也得将文件送出去。
孟久久在房间里,一针一线的缝着,这针线仿佛自己的心思一般,缠绕不停。她若是走了,岂不是留江景阳一人孤独的在上海奋斗?
她舍不得,江景阳对她百般好,她也想以更浓烈的爱给予她。只是在这场感情中,自己却不能为江景阳做什么。
第二日,孟久久黑着眼圈,坐在绣庄里,半梦半醒。
清醒时,孟久久继续绣着,罗艳玲身姿娉婷的走过来,淡笑道:“我可没有给你安排多重的针线活,你这般疲劳,可与我无关的哦。”
孟久久闻言,笑着回道:“罗姐真会开玩笑,你待我如此好,我自然是不会劳累的。”
“你这是绣什么?”罗艳玲问道。
“踏雪寻梅,一位客人订的。”孟久久打了个哈欠,继续绣着。
罗艳玲心里想着,孟久久当初的踏雪寻梅,得到了天价的拍卖,不如让绣女多绣几幅,这样绣庄的生意还能火热些。
打定主意,罗艳玲巧笑倩兮的离开。
江景阳来到娱乐城开发地带,亲自指挥着一砖一瓦的叠盖。一旁的安少奇,百无聊赖,寻刘铭,却被黑妞拦着。
“景阳,听说薛鱼鱼和易修订婚了。”安少奇转头,打量着江景阳的神色。
江景阳没有表现太多的喜怒,听说那易修也是个翩翩公子,愿他能够善待薛鱼鱼。
没有得到预料的结果,安少奇失落的看着正在施工的项目,说道:“现在生意的确不好做,找我父亲银行借贷的人,不在少数。”
“你想说什么?”江景阳觉得安少奇有心事。
安少奇叹了一声道:“我感觉自己很不孝,大家都是留洋回来的,你现在都已经成功的进入商人这个角色了,只有我,还在被叫做败家子。”
“每个人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够了,一份平凡的工作再平凡,也是工作。”江景阳转眼瞧着安少奇。
“昨晚,我发现父亲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他头间的白发,是那么无情的肆意增长,可惜我现在才领悟。”安少奇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也许这是他这个年纪自然而然就会考虑的问题。
年少时,因为觉得父亲是不可撼动的山川,所以才敢胆大妄为。
但是现在,安少奇目露惆怅,要得多有本事,才能将自己锻炼成不可撼动的山川啊!
江景阳拍了拍安少奇的肩膀,安慰道:“别抱怨了,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比如?”安少奇挑了挑眉头,翘首期待。
江景阳不假思索道:“至少你没有给你父亲捅出多大的篓子啊!”
安少奇突然不想理睬江景阳,有他这么安慰人的吗?“行了,我准备先进父亲的公司做个职员。”
江景阳望着工程项目,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绣庄里,孟久久大呼一口气,刺绣总算做成了,不知道楚晴明现在在哪里。
回家的时候,孟久久习惯性的去糕点铺,买些桂花糕。
今日寒风有些大,孟久久搂紧了大衣,看着沿途的繁华街景,不由得笑笑。许是心境的改变,现在发现自己也不是向往这般繁华的生活。
百乐门里,红牌花旦的海报周围,闪耀着五彩十色的光芒,不少人在这里依旧谈笑风生。
孟久久闻着香喷喷的番薯味,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清晨,沿街卖报的少年大声的呼喊着:“卖报,卖报。”
露水和雾气弥漫的城市,渐渐苏醒。孟久久收下今日的报纸,漫不经心的看着有什么新闻,当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心不由得落入海底。
楚晴明被抓了,昨晚上的事情。奇怪的是,昨晚并没有什么大的响动,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孟久久心凉彻底,楚晴明若是被抓了,那定然是活不了的。
回屋,将报纸和踏雪寻梅放在一起,孟久久看着故人的脸庞,伤心之处,不免掉下几滴泪。好好的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面临生不如死的考验。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楚晴明连新年的烟火都不能望见,偏偏自己还不能送他一程。
孟久久捏起桌上的绣帕,闻着帕子上的余香,轻声道:“我一定会帮你送到的。”
孟久久低眉,想起和楚晴明的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男人的布衣,走到街巷之后,本想着能否遇见几个喝醉的客人,再从他们身上讹上一笔,但是却遇见了奄奄一息的楚晴明。
楚晴明穿着文人的长衫,眼神中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走进一看的孟久久,搜寻着他身上的钱财。
在上海,时不时会发生这样的事件,除了黑帮火拼之外,就是暗地里连姓名都不知道,却惹了祸端的尸体。
搜到意想之中的钱财,正满意离开的孟久久,却被楚晴明拉住了腿脚,对她说着救命。
声音微弱但清晰。
孟久久在昏暗的光芒下,看着楚晴明苍白的脸庞,那是怎样一个男人,受伤成这样,还能坚持着。鬼使神差,孟久久救了楚晴明。
楚晴明的出现,就像是一盏明灯,点亮了孟久久未知的世界。
楚晴明对于孟久久,就像是启蒙老师,让孟久久找到了追求的目标。
但是这个几天前,还在自己眼前的男人,却进入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孟久久以为自己的心,磨练的很坚硬,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翻不了波澜。但是真的当知道自己亲近的人即将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时,内心是极度自责和悲伤的。
楚晴明一入调查局的审讯室,犹如待宰的羔羊,就算这只羔羊是哑巴,也得烧焦一层皮下来。而审讯的人正是死对头罗松。
“你本来有机会离开上海的。”罗松叙述道。
在警察局和调查局抓捕益和药铺人的那天晚上,楚晴明完全可以乘船离开。但是楚晴明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留了下来,这才断送了楚晴明生的机会。
楚晴明冷笑。“你信吗?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劝着我离开,但是我有任务。”
“任务是什么?”罗松犀利的目光扫着楚晴明。
“罗松,这些年,我看不明白你了,你究竟苦苦追寻的是什么?”楚晴明问道。
罗松不作答。
楚晴明想了想,决定道:“我有一份文件,关于一三三生化实验的,东北那边已经实验了几批,死了不少我们和你们的人。这一次我留在上海,就是为了想要抓住松岛,可是还是被他逃了。罗松,我肯将这个告诉你,是期待你还有一丝人性,我死不足惜,但是一三三这份文件,不能落入日本特务的手里。”
“文件在哪?”罗松问道。
楚晴明冷笑一声,他说出这个是希望,在关键时候,罗松能够放过手里拿着文件的人,而至于是什么人,他自然不会傻到要交待出去。
“罗松,你明白我的性子,我是不会说出任何有关组织决策上的事情,也不会透露任何一个组织上的行踪。”楚晴明带着一份决然,无惧于死亡。
身旁的副处长悄声道:“交给我,我知道怎么对待这种顽固分子。”
罗松眸色犹豫,但还是站起身,吩咐道:“别弄死了,开口就行。”
“是。”副处长露出狡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