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雹后的河床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冰晶，在雪光下十分耀眼，一弯细细的水流沿着河床的一边向前汩汩地流淌着，古蒙儿牵着肖沐天的手，延着细细的水流，踩着那些冰晶向前走。路很滑，他们不断打着趔趄。有时候他们还会摔倒，或者他，或者她，或者两人都摔在地上。他们并不停下来，打着趔趄也走，摔倒了爬起来再走。只是如果是摔倒了，爬起来的时候，她会拍打掉他身上粘着的冰晶，不让那些冰晶融化后浸进他的衣服里去。他也会拍打她，有时候她弯下身去，他会拍空，拍在空气上，有时候她站起来，他又拍在她的肩膀上。那样他们就笑，两个人一起笑。他笑得羞涩，她笑得开心。然后，他们又往前走。

    有河岸了。河谷在这儿越来越宽，河床开始深陷下去，两边突出河岸，河床里流淌着一汪细流，没有水的地方积满了雪，已经不能走了。他们走在河岸上，肖沐天问：“几点了？”古蒙儿看看表，“快五点了。”他们走了九个小时，这时古蒙儿惊喜地叫出声来，“大鹦鹉！”古蒙儿用手指，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脸上的惊喜也僵在那里，慢慢消失。她目光直了。她发现那不是大鹦鹉，是阴云——她的眼疾再一次犯了。

    肖沐天说：“快拿相机，把它拍下来！是一只还是几只？大鹦鹉生活在藏东南，你能在这里看到它真不容易！看来你进河谷进对了，留下来也留对了。飞走了吗？还是停在那里？”

    古蒙儿说：“飞走了。”肖沐天很遗憾，替古蒙儿遗憾，古蒙儿没有动，她看不见，肖沐天撞在她身上，肖沐天问：“手呢？你的手呢？你不牵我了？”古蒙儿摸索到肖沐天的手，她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不行，她对肖沐天说她有点儿累，他们走了九个小时，坐下来休息一下。古蒙儿摸索着往前，弯下身子，试图用手摸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古蒙儿弯下身子的动作牵动了肖沐天，肖沐天愣了一下，这个动作他有点儿熟悉，没等肖沐天回忆起来，古蒙儿被一根横在河岸上的倒木绊倒，往前扑去，顺着河岸滚下河床，肖沐天也被带倒，顺着河岸滚下河床。古蒙儿摔倒在河床上，没有起来，慢慢蜷缩起身子，捂住了脸。

    肖沐天摔得很重。他下意识地爬起来，又滑倒了。能看到不远处的河床里有一股细流，是地泉汇集出的，没有冻住，在雪光下粼粼闪烁。古蒙儿哭了，蜷缩在那里哭了，哭出了声，肖沐天愣了一下，他听见了她的哭声，他朝她的方向转过身，古蒙儿情绪失控，放声大哭起来。

    肖沐天凭着微弱的光感和古蒙儿的哭声，连滚带爬地朝她那个方向摸索去。他摔倒了，又爬起来问：“你在哪儿？你怎么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古蒙儿不理肖沐天，任他在那儿连滚带爬，她只是哭，放声大哭。

    肖沐天爬到古蒙儿身边，摸索到她，古蒙儿猛地推开肖沐天说：“别碰我！走开！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肖沐天怔在那里。他知道她，从沼泽地开始就知道她。他也知道事情很严重，非常严重——她没摔伤，但比摔伤更严重。他怔在那里，听着她放声大哭，那么哭下去，直到她的哭声开始减弱。他动了一下，摸索着挪近她，伸出手摸到她，把她从雪地里抱起来，抱进怀里。他抱住了古蒙儿，把她抱进怀里，搂紧了，搂得紧紧的说：“没什么，没什么，大鹦鹉会好的，导盲犬会好的，不是你不想看到我，是我看不见你。”

    古蒙儿抽嗒着，停止了哭泣。她就那么在肖沐天怀里蜷缩着躺了一会儿，从他怀里钻出来，不好意思地整理着头发说：“我好了。”

    肖沐天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哭？”

    古蒙儿说：“我眼睛看不见了。”

    肖沐天有一阵没有说话，听河床上的风吹过去，吹过来。他们现在眼睛都看不见了，他们在河谷里，大雪就要封住河谷了，他们怎么走呢？古蒙儿觉得自己很没用，就是个大笨蛋！

    古蒙儿又哭了，肖沐天伸出手，再一次把古蒙儿搂进怀里。

    3

    肖沐天和古蒙儿回到了河岸上。两个人坐在刚才绊倒他们的那棵枯木上，肖沐天没有说话，他动了一下，他在想着问题。古蒙儿问他，他们会死在这里吗？他慢慢坐直了身子，胸脯挺了起来说：“我们现在起来，往前走。再过三小时，我会找地方宿营。不，不用宿营，我们看不见，是两个盲人，用不着管白天黑夜。我们不宿营，继续走，不停的走，向河谷口走，我们会走出河谷。”

    肖沐天已经站起来了，顺着声音把手伸出去，“来，起来，手给我。听我的声音，手伸出来。”古蒙儿犹豫着伸出手，两只手在空中碰上了，拽住，肖沐天拽起古蒙儿，再弯腰背起行囊。这回，他来当古蒙儿的导盲犬。他让她跟着，他跟着风，他用鼻子闻风的味道，还能根据味道辨别方向，知道他们到了哪儿。这是小时候他和沐云玩过的游戏，他还没有忘记它，他能做一只优秀的导盲犬。

    肖沐天把古蒙儿拉到身边，摸索着替她整理登山装和风帽，肖沐天从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摸索着轻轻放在古蒙儿嘴边说：“葛根。”

    古蒙儿颤抖了一下。肖沐天说：“我给你留下了。别嫌我脏。把它吃掉，我们上路。”古蒙儿颤抖着启开嘴唇，咬住了葛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