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沐天和吴欢坐在大树下，吴欢显得有些紧张，肖沐天在吴欢他们董副指导员的坟在哪里，吴欢结结巴巴说听说过，又忘了，肖沐天观察着吴欢，换了一个话题，夸吴欢的车开得不错，溜得很，基本上没熄火，吴欢松驰下来，有些不服气说一路上也只熄了五六次火，肖沐天笑了，伸手拍了拍吴欢的肩膀夸他比自己强，比郝大地强，郝大地还把车给撞坏在路上了，他们都不如他。
吴欢得意起来，肖沐天又问董副指导员吸烟不？吴欢说他吸得特别狠，连队一有任务他就一支续一支，那年救灾那次，他一天吸了三包。都说他是烟虫，他待吴欢比亲爹还亲，肖沐天想陪娜叶嫂去看看董副指导员，给他送包烟。他要吴欢告诉他，他埋在哪儿。
吴欢把脑袋埋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抬起来，看了肖沐天一天说：“离这儿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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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是兄弟班先就搭好的，搭在森林边的一片草地上。地方宽，环境好，帐篷一搭大小两个，男女分居。
兄弟班成员知道了董副指导员坟地的情况，都过来了。娜叶一路上很镇定，这个时候却镇定不住，显得又害怕又激动，看看肖沐天，再看看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的吴欢，人往后退，一直退到一棵大树前，靠住大树，好像没了勇气。
曹仁跟过去，他要娜叶勇敢点儿，两年了，她一直惦记着进来看老董，现在进来了，吃了那么多苦，都走到跟前了，她得鼓起勇气，去和老董见面。
肖沐天，吴欢和曹仁要陪娜叶去董副指导员的坟前，古蒙儿也要去，而且她说她不是代表自己一个人，还有朗措一块，他们都要去看看董副指导员，郝大地就说除了留下看家的，其他人都去，去看看董副指导员。
肖沐天让朱天明和杨扬留下看家，其他人都去，去看看老董，他安排好这个时突然听到吴欢的声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连没人牺牲哪？没人牺牲你们算什么破连？有资格待在高原上吗？要看看你们自己连的去！”
众人回头看，不远处吴欢正冲着几个兵发火，他心里窝着太多的火，他没办法说出来，可不得不陪着他们一起去看董副指导员的坟。众人走在森林里，吴欢在前面带路，一路忧心忡忡，娜叶很激动，有时候会停下来，曹仁一直守着娜叶，安慰她不要怕什么。
他们到了，森林中一片荒地，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立在那里，墓碑上写着：董岐山同志之墓。字新漆过，坟头干干净净，冒出一片黄芽般的草尖子，像是刚刚修葺和打扫过。坟头还摆放着两瓶酒，两盒烟，两听罐头，像是有人来过。都站住了，默默地看那个孤零零的坟。娜叶瞪大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那座坟，一口气憋在胸口，人晃悠了一下。曹仁搀扶住她。娜叶慢慢拿开曹仁的手，慢慢走向坟墓，在坟前站住，身子一软，坐在坟前。
娜叶说：“老董，老董我是娜叶，我来看你了。”什么地方传来几声鸟儿清脆的啾鸣。一阵风刮过，草叶儿摇摆不停，娜叶还在和老董说话，鸟儿又叫了，像是在回答娜叶，众人神色肃穆地站在那儿，看娜叶。
郝大地小声问吴欢，“你们连来过人？”吴欢结巴了一下说：“来过，常来。”曹仁要上前，肖沐天再度阻止他，郝大地粗鲁地推开肖沐天，把曹仁推上前去，肖沐天看了郝大地一眼，转身走进林子里，郝大地跟了上去，肖沐天大步往前走，郝大地在后面撵肖沐天。古蒙儿看他俩的背影，又看看走向娜叶的曹仁，他在娜叶身边蹲下，安慰她，又指挥吴欢和多戛挖排水沟，古蒙儿帮助娜叶把坟茔结结实实拍打了一遍，打开一只小口袋。娜叶又恢复到镇定状态，用自己带来的一只小扫帚把坟头仔细地扫了一遍，再从口袋里抓出家乡土，一把一把培在坟头上。
在树林里，肖沐天采花，郝大地不采说：“不能让娜叶就这么走，得让七连来人。”满处都是花，各色各种，开得繁茂，肖沐天好像突然对花感兴趣了，在花丛里转着头四下看，对什么花都不满意。
郝大地还在继续说：“这算什么？人说丢就丢了，让人家等两年不接进来，进来了还傻愣着，派个多嘴的兵下山接，接上山南海北的带，绕西藏走半圈没找着坟，那是让人家扫墓来的吗？是人不是人干的事儿？”
肖沐天眼睛直了，那是一丛高山报春花，肖沐天朝高山报春花走去。郝大地恼火了，冲着肖沐天喊：“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得让七连轰轰烈烈的下山见家属，给家属敬礼！别那么不要脸！”
天已经黑了。无风无雪，月亮很好，林间白晃晃的，能看见坟墓收拾一新，排水沟也挖好了，坟头插满了野花，那束报春花尤其显眼，众人站在坟头前，和董岐山告别。
曹仁在衣兜里找，一点一点抠出一小把瓜子，拿过娜叶的手，把瓜子放在她手上，然后和肖沐天一行退到后面，娜叶看看手心里的瓜子，蹲下，把瓜子一粒粒挑选出来，小心地放在坟前，她说：“老董，我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可你那儿的话，我听不懂，没法儿听懂。我知道你惦记我，惦记孩子，惦记你兄弟。我知道你会对我说，娜叶，我不在了，你带着孩子过你的日子吧，别为我守着了。不是我守，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带着你兄弟，日子过得不像日子。可我一直觉得你没死，还在，我得等。我等了两年，就等着见到你，问你是不是死了，是不是真的不在了。现在我知道，你真的不在了，真的不让我等了，我知道了……这深山野岭，冰天雪地，也没个人陪你，鸟儿说话你不懂，野兽说话你也不懂，没个人说话吧，我怕你把过去的事情给忘了。我给你带了些瓜子，就剩下这些了，要是闲得慌，就嗑点儿瓜子，自己说会儿话。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