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叶起身，长久地看着坟墓，然后转身，向肖沐天走去，古蒙儿上前接住她。他们离开了林间坟墓，吴欢还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坟墓，等他低头往回走时，一头撞进肖沐天怀里，他慌乱得一个劲向肖沐天道歉，肖沐天看了看吴欢，想说话却没什么都没说。

    篝火烧得很旺，几个兵围着娜叶坐在篝火旁，都不说话，古蒙儿为娜叶梳着头，火光映在娜叶平静的脸上，看不见她在想什么，一个藏了两年的心愿终于如愿了，她也应该平静得什么都不再想。

    肖沐天和朱天明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郝大地找出信号弹给肖沐天，再检查了一下步枪，关上保险，枪交给肖沐天问：“真能看见假能看见？不会好这么快吧？要不还是我去，我还真不放心你。”

    肖沐天不看郝大地，直接说：“我心里有数。”说完让郝大地，看看地图，从这儿去朗则交通站怎么走。他上山和分区联系上，让分区到交通站接他们，他从山上一下来就出发，早点儿到朗则交通站。

    郝大地已经查过了。去交通站十六公里，路不错，要不了半天，明天上午就能到，他们正在商量的时候，娜叶匆匆进来，吴欢也跟进来，娜叶知道肖沐天他们要去七连，她也要去。原先她不想麻烦连里，可今天在老董坟前，她觉得他一个人待在那儿孤零零的，放不下心。她想上山去看看，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那些兄弟，让她相信他并不是一直这么孤独着，也有过伴儿，她看过这个才不替他委屈，才放心。

    吴欢极力反对娜叶上山，曹仁也不同意娜叶上山，可娜叶上山决心已定，她不听他们的劝告。肖沐天终于答应带娜叶一块上山，吴欢冲上来喊：“你们不能去！你们不能去，嫂子更不能去！”

    众人回头看吴欢，吴欢在那儿急得要上房，肖沐天看吴欢，郝大地说吴欢：“你掺和什么？让你上山送个信儿你肚子疼，怎么，现在肚子不疼了？”吴欢被郝大地一提醒，像是想起来了，眼睛直了，嘴张开了，哎哟叫一声，捂住肚子往地上瘫。

    郝大地把吴欢从帐篷里带出来，吴欢看一眼肖沐天，脑袋低了下去，肖沐天和郝大地把吴欢带出帐篷后，严厉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吴欢，肖沐天对吴欢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儿？”

    吴欢低着脑袋不开口，郝大地急了说：“不说也没用。我告诉你，你不说，我就给你们连里说，你是个捣蛋兵，过大雪山时多次破坏纪律，造成整个队伍的混乱，看你们连里怎么收拾你！”

    吴欢慢慢抬起头，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平静，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他望着郝大地说：“你可以告诉我们连，就说我是捣蛋兵，我们连不会处分我。”

    郝大地嘿了一声说，“雪豹群里冒出头骆驼，比高是怎么着？我还真不相信有这种事儿！今晚不用班长上山，我去，我倒要看看，士兵装栀子花茉莉花连干部他怎么往花瓶里插！”

    吴欢接过郝大地的话说：“这么跟你说吧老兵，我的确话有点儿多，的确给兄弟班带来了麻烦，我不讨人喜欢，的确让你们烦，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连。我知道你们背后怎么议论我，你们把我当成杨扬，说我俩脑子有问题。不错，我吴欢脑子是不清楚，有点儿爱胡思乱想，我是为守住祖国的边防线脑子不清楚的，我想我也没想离开边防线，我一点儿也不自卑。你不用试我们连干部会怎么处理我。他们不会处理我，只会表扬我，因为我有荣誉感，维护了连里的利益。”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许别人碰嫂子。我没赶上战争年代，那是我的悲哀，我就当这是一场战争，誓死也要保卫嫂子！“

    那么能说的郝大地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对付突然变得大义凛然的吴欢，肖沐天把话接过去喊了一声：“吴欢。”

    吴欢继续说：“肖连长，你不用说什么，我知道你这个人，我佩服你，我可以告诉你是为什么。我不让你上山，就是因为我佩服你，不愿意让你跑空路。因为你上山也是白上。你上山，接待你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董副指导员。”

    肖沐天和郝大地都愣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没有牺牲，活着，肖沐天的目光一直在吴欢脸上，他一直怀疑吴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

    董岐山没有牺牲，刚开始把一具尸体砸得模糊不清，认不出人，只从棉衣上看出是董岐山，同车的除了驾驶员又没有别人，连里就按照程序向上级汇报了事故。上面派人下来调查，然后通知了娜叶，给董岐山评了烈士，三个多月后，上面来电话，要连里去看董岐山。一问，董岐山没被扣在车下，人甩进江里，让江水冲到下游，被过路的藏民给救了，人昏迷不醒，送到乡卫生站，又送到区卫生院，送了好几个地方。董岐山脑子给摔坏了，记不起自己是谁，衣裳又脱给搭车的藏民御寒了，就一身衬衣裹一床毛毯，没法儿辨认，那个被砸烂的是搭车的藏民。后来，连里去看董岐山的时候，他脑子已经好了，他被送回部队，上面就给娜叶去了电话，娜叶去云南接董岐山的兄弟了，没接着电话。董岐山知道了，硬不让上面告诉娜叶。

    董岐山和娜叶结婚两年，让娜叶担惊受怕了七百三十天，这七百三十天，娜叶天天盼他的信，又天天害怕接到他的信，怕他在信里瞒着不说实话，又怕说了实话她受不了，现在已经报了烈士，又给报回一个不是烈士，要是再报呢？人在边防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壮烈了，随时随地都得准备牺牲，牺牲了怎么办？再给报烈士？还让人活不让人活？结婚两年，他和娜叶在一起的时间一共就二十一天，和娜叶成家为什么，不就是能给她带来幸福吗？现在幸福带不来，就别再给她添痛苦了，她本来就活守寡，就当她真成了寡妇，断了她的念头，让她重新找个人，过平安日子，这就是董岐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