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沐天急了,他喊:“娜叶,你说话。”娜叶点头,用力点,好像她只有点了头,同意了,她才会从泪水中摆脱出来,她才会说话,她终于说话了:“我能,我能替你揉揉眼睛吗?”
肖沐天愣住了,手在空中僵滞着。肖沐天没想到娜叶会说这句话,眼里也有了泪水,他感动地叫着:“姐,姐,我眼睛不疼,我能看见你有多么美丽!”
娜叶点头,用力点头,好像她同意肖沐天的眼睛能看见,他能看见,而且看见的是美丽,她就放心了。
娜叶问肖沐天:“我想哭,行吗?”肖沐天慎重地点了点头,向娜叶张开了怀抱,娜叶起来,走向肖沐天,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怀里,然后,她失声痛哭起来,肖沐天抱着娜叶,泪水夺眶而出。他看远处的群山,耳边是娜叶声嘶力竭的哭声。
娜叶哭够了,肖沐天搀扶着好向坡上走来,几年兵跑着迎上去,古蒙儿和曹仁站在那儿没动,曹仁的眼里有泪花,古蒙儿看一眼曹仁,递给他一张纸巾,然后抬头往电线杆上看。
郝大地骑在电线杆上,他看见几个兵跑近肖沐天和娜叶,从肖沐天手中接过娜叶,凯旋似地把娜叶往山坡上迎。
郝大地坐正了,接通了线,他喊:“喂?喂?谁在那边?我是冈多则拉兄弟班,请给我转朗则营七连,兄弟,帮帮忙,我有重要事儿。”
郝大地已经从电线杆上下来了,在向肖沐天汇报通话的情况,老董不在山上,抽到分区参加一个救援行动去了。众人都很失望,看肖沐天,再看娜叶,娜叶被古蒙儿搂在怀里,曹仁在一边护着,她脸上没有失望,只有感激。
肖沐天说:“不去七连了,直接去分区,到分区再说。”队伍又开始行走,他们走在山沟里,这里是海拔三千多的地区,路好走了许多,队伍走得轻松,不像在雪山上那样紧张和困难,几个兵把娜叶围绕在当中,几乎成了她的贴身保镖,她脸上带着微笑,但那微笑不是熟悉的,究竟是什么,一时难以分辨。一切真相大白,吴欢似乎卸下了沉重的担子,但却并不轻松,人掉在后面,像被抽了筋,打不起精神来,娜叶看出来了,脚步慢下来,等吴欢。
古蒙儿站下来,等众人走过去,肖沐天上来,和他走在一起,古蒙儿说:“你能这么做我很高兴。”肖沐天看着古蒙儿,古蒙儿又说:“你可以继续这么做。”肖沐天又看了古蒙儿一眼,古蒙儿接着说:“我是说,对大地和沐云。”肖沐天终于说话了,“他俩不一样。”
古蒙儿不明白地看着肖沐天,怎么不一样?大地不爱沐云?还是沐云不爱大地。爱情都一样,两个人相爱,他们想在一起,没有人有资格阻拦他们。
肖沐天问古蒙儿:“如果是毁灭呢?”古蒙儿回答说:“那也先轰轰烈烈地爱过再毁灭。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能这样对待娜叶,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好到让人看不到绝望,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望,可大地呢?他和你情同手足,你却对他这样残忍,让人觉得你是一个严重分裂的人。你太固执。知道吗?你这样对待大地,让我不能理解的不是你,而是我看到的那些生命中的光亮。我有时候会特别相信它们,相信它们真的存在,有时候我会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也许那是我的一种错觉。”
肖沐天问:“你还怀疑什么?”古蒙儿说:“河谷里发生的一切。”肖沐天停下了,他看古蒙儿,古蒙儿没停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丢下一句话给肖沐天:“那不过是在我们冻僵之后产生的一种幻觉。”
娜叶回头看,曹仁一声不吭地走在后面,娜叶停下了,等曹仁,曹仁上来了,见娜叶等在那儿,冲娜叶笑了笑。娜叶说:“我误会你了,以为你不想再理我,不想和我说话,可就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曹仁说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有点儿不能接受,不过现在好了,他回过神来了,他为娜叶感到高兴。
娜叶问曹仁高兴什么?曹仁不解地看着娜叶说:“老董还活着,他没牺牲,他还在。这是天大的喜事儿!”
娜叶平静地说:“是吗?”曹仁发现娜叶的话里有话,她情绪不对,是一直不对,并非现在和他说话才这样。他有点儿错谔。曹仁站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娜叶,走在前面的兵也站住了,回过头,走在在的肖沐天和古蒙儿跟了上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曹仁叫:“娜叶?”娜叶看着他说:“他说得对,我们是结婚了两年,在一起的时间一共二十一天,连蜜月都没度完。这两年,为了这二十一天,我担惊受怕了七百三十天,我天天盼着他的信,又天天害怕接到他的信,怕他在信里瞒着不说实话,又怕说了实话我接受不了,我就是这么熬过这两年来的。可他以为和我成家是为了什么?为了他在信里瞒着不对我说实话?为了他告诉我他一切都好,那就是给我带来了幸福?我的幸福是什么他知道吗?他以为他不能给我带来幸福,就用消失来给我减轻痛苦,这就是他说的有情有义?他以为断了我的念头,让我重新找个人过平安的日子,就是给我带来了幸福?就是对得起我了?他在侮辱我,侮辱我们的爱情。”
错谔不是曹仁一个人,是全体兄弟班成员。他们看着娜叶,她头一回在他们面前显出她的激动。
娜叶还在说:“我们结婚的时候说过,此生不离不弃。我下了这个决心,我也相信他会这样做。可他没有。不错,他已经报了烈士,但他不是烈士,他还活着,失忆了又恢复了记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他要撒谎?为什么他不承认自己还活着,要用烈士来断绝我们的爱情?是的,他可能真的会壮烈,随时随地牺牲在高原上,我是接受不了,我没法儿接受他离开我,离开他的孩子和兄弟,离开这个世界这个现实,但那得是真的牺牲,真的成了烈士。如果那样,我会哭,会死去一次,再死去一次,会到这儿来看他,替他扫墓,为他加件衣裳,可我不能接受他这么欺骗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