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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的回忆
    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开始想一些事情。

    都怪陆子浩,翻来覆去审问个啥,人要是铁定了不开口,你能拿火棍撬开?

    郑义是断然不会开口的,既或开口,也只说四个字:为民除害。但他怕陆子浩听不懂,听懂了也装糊涂,警察有警察的事儿,警察也有警察的难处,这一点郑义想得通,不像陆子浩,老是拿审问罪犯的目光看他,这个世界上什么才叫真正的罪犯?他相信陆子浩没研究过这个问题,如果研究了,这个警察肯定当不成。他倒是欣赏那个张密,多聪明多够种的一个英雄!如果换成是张密问,兴许他就说了。

    我不是罪犯,就算是也没有关系。郑义一遍遍在心里说。从他决定跟王晓渡一道干的时候,他就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郑义出生在苏武山下的一个农民家庭,小时日子很清苦,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告诉他,念书,惟有念书,你才能逃开这个穷坑。郑义是个听话的孩子,无论多穷多苦,对念书从不敢耽搁。高考那年,他以全景山第一的成绩考到了京城一家著名大学,读的是机械制造专业。郑义想,这下他有救了,一家人再也不用吃饭穿衣发愁了。想不到的是,毕业那年,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跟学生有关,郑义没留在他想留的京城,而是回到了景山,分在一家国有厂里。郑义的希望并没破灭,他记着父亲的话,啥时候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郑义埋头苦干,帮着厂子搞革新,改造旧设备。有年厂子引进新设备,厂长从外面请来专家,要的钱多,郑义研究了几个晚上,提出自己装,一次就给厂里省下十多万。

    郑义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厂子会倒闭,他像灰尘一样被扫地出门。郑义迷茫了,困惑了,好端端的厂子,怎么就给垮了呢?等明白过来,郑义愤怒了,咆哮了。原来是一伙蛀虫,他们打着改革的旗号,挖厂子墙角,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厂子倒闭了,可他们却个个富得流油。没过多久,同样的厂子在景山又挂了牌,前来剪彩的有市上领导,有银行要员,还有各路神仙。只不过厂子由国有变成了股份制,工人下岗了,电视里却说他们为景山解决了多少职工再就业。郑义想不通,领着职工四处奔波,想讨个说法,想告那些投机钻营者,奔来奔去,除了一身疲惫,啥也没奔到。郑义灰心了,也就在此时,他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而且是根本性的。

    王晓渡找到他,提出要合伙干掉刘成明,郑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痛快得令王晓渡直掉眼泪,抱着他的脖子说,兄弟,你才是我的兄弟,放心,小弟亏不了你。郑义笑笑,他不需要报答,真的不需要,就跟干掉刘成明不需要理由一样,还需要理由么?可笑!他觉得陆子浩可笑,警察可笑,市长成杰更可笑。一个人到他该死的时候,必须死,谁也挡不住,不是他郑义,就会是王义,李义,反正有人要做这事。警察挡不住,市长挡不住,能挡住的只有他自己。

    郑义不需要钱,这点上他有点小瞧王晓渡,跟他还提钱,说38万归他。我要钱做什么?我有厂子,正义修造厂!我合法经营,诚信待客,维修技术一流,还愁挣不到钱?事儿干完之后,王晓渡果真把钱留给了他,郑义望都没望,他不会花那钱,他干了应该干的事,值!他把钱扔床底下,王晓渡逃走时,郑义忽然想,真正需要钱的是他!

    “啪——”牢房门打开了,又该提审郑义了。

    这次审他的是江大刚。

    “郑义,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做了帮凶?”

    郑义看着江大刚,觉得他就是比陆子浩高。“真想听?”他问江大刚。

    “当然,如果你想说。”

    “可我不想说。”

    “郑义,你逃不脱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应该懂。”

    “我什么也不懂,你别费心机了,省点劲回去看好你的孩子。”

    “郑义!”江大刚愤怒了,郑义简直在嘲笑他。

    郑义有点失望,这个世界太令他失望了。

    “郑义,他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

    怨?仇?郑义笑了,他跟谁有仇,你江大刚又跟谁有仇?你不放过王晓渡,难道跟他有仇?

    “郑义,那是三条人命啊,你的心就能安?”

    郑义突然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

    要说不安,郑义真不安过。是对小范。到现在为止,郑义还找不出小范该死的理由。他是无辜的!郑义这么跟自己说。都怪他跟了刘成明,给什么人干不好,为啥要给他干?郑义只能这么给自己宽心。但这不顶用,郑义没法说服自己,就跟王晓渡没法说服他拿钱一样。郑义觉得对不住小范,他在内心忏悔,一次次的,他欠了小范一条命,这是他一生最大的一笔债,他还不上,永远还不上。郑义哭了,为小范,也为小范的母亲。

    江大刚心想郑义动心了,便静静地等着他说,江大刚对提审郑义很有信心。

    “你回吧,我要想想,好好想想。”郑义突然说。

    江大刚气的,这哪是审疑犯,简直是——他一时想不出词了。

    江大刚安排郑义跟妻子见面,他相信通过妻子的努力,郑义也许会放弃抵抗。郑义妻子是个很内秀的女人,江大刚找她谈话时,她一直哭,眼泪像掉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郑义杀了人,这消息对她打击太重了,在她心里,郑义是多么的完美,多么的正直,又是多么的善良,可他居然杀了人!

    两人一见面,郑义妻子便扑上去,紧紧抱住郑义,浸在眼里的泪湿了郑义大半个肩。江大刚冷冷地盯住郑义,看他这时候还咋表演。郑义表情如铁,硬是没让眼泪掉出来,他拍拍妻子的肩,“放心,没事儿。”

    “郑义,你告诉我,真的是你干的?”郑义妻子的神情很复杂,像是有什么隐情没说出来。

    “别问,这不是你问的。”郑义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在她脸上蠕动。江大刚一次次提起希望,又一次次放下,最后,他彻底失望了。

    郑义远比他想的复杂,也远比他想的要狠。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救治的人!

    夫妻告别的时候,郑义突然抓住妻子的手,眼里滚动着泪花说:“照顾好范妈妈。”

    监牢的门啪地关上了,郑义再次陷入到孤独的冥想里。

    有件事一直藏在郑义心里,跟谁也没提起,他甚至常常逼着自己,不愿承认它发生过。

    刘成明强bao了他的妻子。

    郑义的妻子曾是刘成明儿子的班主任,刘成明的儿子是学校出了名的“三难”学生,为教育他,郑义妻子没少费心血。有次刘成明到学校,是向学校图书室捐赠图书的。仪式结束后,刘成明突然到郑义妻子的办公室,说是了解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因为他是客人,郑义妻子对他很客气,实事求是地跟他讲了孩子的学习情况,还善意地提醒,千万别只顾着忙事业,孩子的学习也很重要。刘成明很感谢,说了一大堆好话,临别时非要请郑义妻子吃饭,郑义妻子推辞着,刘成明说你为我孩子操那么多心,请你吃顿饭是应该的。事后他又再三打电话,说饭菜已定好,请郑义妻子一定赏光。

    想不到就那一顿饭,郑义妻子便永远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饭菜定在景山最有名的景云阁大酒楼,刘成明用对待苏悦的方法,很轻易地便将这个垂涎已久的中学老师占有了。他几乎看透了这位优秀老师的心理,断定她决不会像苏悦和周虹影那样无知到要跟他闹翻的地步。果然,事情过去很多天,郑义妻子表现得很正常,并没出现那种令人头痛的场面。

    妻子把这段耻辱牢牢埋在心里,在郑义面前从没露出什么反常。郑义还是无意间翻她日记时看到的。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这畜牲!

    杀了这畜牲!

    监牢里的郑义恨恨砸了一拳墙壁,他听见拳头发出的愤怒声。

    如果江大刚和陆子浩非要问他理由的话,郑义只能告诉他们这一条理由。但他知道,决不仅仅是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