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伐声象丧钟一下下敲击他的脑袋,斧口飞溅出的木屑落在河水里。整棵槐树象喝醉了酒,在寒风中剧烈地摇晃!
铁篙嫂在火堆旁烤暖了手脚,喝令“刀斧手”暂停斧子,并掏出郭教官嘴里的臭袜子。她慢条斯理地说:
“郭小子,你这汉奸,密探,我叫你死个明明白白……”
“去把乔姐叫来!你们去把乔姐叫来……”这是郭鹏重获“言论自由”时吼叫的头一句话。
“哈哈,乔妹子救不了你的命,她睡到外婆家去了,做‘浏阳梦’去了!”
“那你把我放下!”郭鹏强硬地说。
“叫我放下你这汉奸密探狗崽子?等来世吧!”铁篙嫂手臂一挥,愤怒地下令了:“姑娘们!给我砍!”
“梆梆”声骤然又响了起来。最大最古老的树蔸也是经不起砍的,为了争取时间分辩清楚,郭鹏把话语放得极和缓地说:
“铁嫂,铁队长,我来飞镖队半年了,一向佩服你的勇猛直爽。你给我扣了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能不能举出一星半点引起你怀疑的事实?”
“还一星半点?”铁篙嫂恶狠狠叫道,“你来飞镖队,不是鬼子派来的汉奸密探?你处处损坏乔妹子的名誉,给她戴绿帽子,你那黑心肝就为的搞臭乔姐,搞垮飞镖队!”
“请说事实!”
“你假借练兵,骗姑娘们到芦荡过夜,那不是事实?”
“那是姑娘们开玩笑,倒打一耙!”
“你跟旧病复发的妓女们在灰棚子里鬼混,那也是倒打一耙?”
“她们想侮辱我,我狠狠地教训了她们!”
“真有你这样的骚猫不吃腥?”铁篙嫂讥讽地道,“那你一次又一次跟一棚主柳雪梅,五棚主姚凤舞和苦妹子,勾勾搭搭,秘密约会,多次以放哨为名,跑到石头古堡上去搞什么?也是为的教训她们?……”
“……”郭鹏哑口无言,他不能泄露地下党的机密,连累不能公开的地下党员。
“说呀!你说呀!”铁篙嫂气势汹汹,“郭三少爷,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狼崽子,你能否认你是华容豪门恶霸的三公子?”
“我不否认,我是郭三少爷。”郭鹏终于知道“事出有因”了,心头一阵绞痛,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头。“我的父辈和祖辈横行乡里,作恶多端。我从小在外读书,‘七·七’芦沟桥事变后,出于爱国热忱,我跟一批同学奔赴延安,在抗大学习两年,懂得了父辈的罪恶,初步理解了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加人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毕业后,我被派遣到新四军江南游击队,在袭击塔市驿的一次战斗中,我亲手打死了率领地主武装顽抗的父亲……”一股鲜血从他喉管涌流出来,滴落在火光映红的水面上。他声音嘶哑,正气凛然,接着说:
“铁嫂同志,半年前党组织派我来飞镖抗日游击队担任特派员,我九死一生找到飞镖乔姐,跟她一道来到水寨营地。因为考虑到你的特殊‘伤痕’,乔姐不同意向你公开我的地下党特派员身分!……”
“你郭鹏是地下党?”铁篙嫂突然惊叫一声,扑向摇摇欲坠的槐树。
姑娘手里的斧子停住了,仿佛冻结在半空中。
“是的!我要死了,我得告诉你: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郭鹏深情而激动地说,“我还要告诉你:你的父亲和丈夫是共产党,却被共产党里的人杀害了,这是党在幼年阶段,在错误路线下难免的事情,就好比今天我被你铁篙嫂误杀了一样!你没查清事实就杀了我,我知道你象党内同志一样是个好同志……希望你,好好帮助乔姐……不久就要打仗了,你要支持乔姐带好这支队伍……”
姑娘手里的斧子猛然掉在地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槐树下,火堆旁,响起一片嘤嘤抽泣声。
黑暗的菜地里,站着黑压压一大群姑娘。半个时辰前,五棚棚主姚凤舞和苦妹子起床小解,看到菜地河边的篝火,便悄悄溜过来。看到槐树上绑着郭教官,大吃一惊。立即跑回来给乔姐报信,又把一棚姐妹吆喝起来,准备“劫法场”。劫法场的五十名姑娘被乔姐拦住在菜地里。因为这时她听到郭鹏正在诉说他的罪恶家史,和参加革命的经历,她不想打断他的话,更不想跟亲如骨肉的铁篙嫂闹翻脸,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希望铁篙嫂能被郭鹏的一片肺腑之言所感动。
在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的哭泣声中,铁篙嫂果然大梦初醒,大叫:
“你们哭什么?还不快把郭特派员放下来!”
槐树下菜地里的姑娘,轰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郭鹏从树上放了下来。
摇摇欲坠的槐树,哪里经得起这么多人攀爬碰撞?郭鹏刚下地,树蔸的斧口一声炸响,连人带树坠入了河水中。
“救—命—啊—!”
河水中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还捆绑在树干上的日本哑女,生死关头竟又喊出了一句中国话:飞镖乔姐一听,从腰带上嗖地抽出把飞镖,扑通一声朝河水中扑去。
后面,姑娘们一个接一个跳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