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八地狱之门(1)
    数千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难民,还有本地村民,挤在下五里村的晒谷坪里。晒谷坪坐不下的,坐到了靠下五里湖边的荒草坪上。飞镖乔姐和她的姑娘们,女学生们,修女们,太太们,便混杂在荒草坪的芸芸众生中。晒谷坪和荒草坪三面都站有鬼子——每隔三五步站一个,手里横端着步枪、轻机枪。只有临湖的一条土墈不怕“刁民”逃跑,没有站岗。

    太阳离水还剩一两篙,从湖堤上驰来三匹东洋马。两个军官模样的鬼子带个日本翻译,来到晒谷坪前,也不下马,就骑在马背上,由那名矮瘦的“猴子”军官拉开嗓门喊话。“猴子”叽哩呱啦的日本话,由日本通译翻成中国话:

    “中国的朋友们,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

    “猴子”的日本话越说越快,在中国难民听来,那好象是狗的连续不断的狂叫,“汪汪汪”,从通译嘴里说出来却是这样:

    “……我们是驻守岳阳的谷野旅团。我们已经胜利地攻克华容、南县、安乡,就要乘胜进军打到洞庭湖南岸西岸去了。我们谷野司令对中国人一贯友好,在岳阳严禁奸淫烧杀,对居民难民还发盐济困,免费治疗,征工服役照发饷金,鼓励农桑和自由贸易……”

    “猴子”说得天花乱坠,连通译都不得不停下来,留了个“……”号,直接转入正题:

    “现在,皇军把你们留在这里,是为了彻底消灭顽伉的国民党军残部和飞镖游匪。据我们的绝对可靠的情报:五千多名国民党军残部和近百名飞镖游匪,就混杂在你们难民当中。只要你们检举揭发出这些抵抗分子,你们就没事了,我们就可以放你们回家安居乐业……”

    “猴子”的拙劣表演,居然麻痹了不少善良的百姓。他们相信自己没有多大危险了,相信这次在厂窖一带烧杀扫荡的目的,是为了消灭顽抗的“国民党军”和“飞镖队”。晒场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飞镖乔姐拿胳膊肘推了推铁篙嫂,交换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要有思想准备——谷野次郎那家伙忘不了飞镖队。

    飞镖队的姐妹们都把目光暗暗投向乔姐,仿佛在询问:该怎么办?是冲出去,还是在这里等死?

    晒谷场上起了一阵骚动,原来跳下马的“猴子”和另一军官,从人堆里抓了个年轻力壮的中国男子,通过通译在审问:

    “你的,是中国士兵?”

    “不是,太君。”中国男子回答。

    “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是本地的作田人。”

    “作田的?”猴子一把抓起年轻人的手掌,狞笑着说,“你的手掌上的茧子大大的,是摸枪的手茧!”

    飞镖乔姐心里一怔:五十三名女兵,已经坠入阎罗地狱。如果要冲出死亡界,重返人间的地狱之门在什么地方呢?

    下五里湖是个垸内小湖,有闸门与外湖相通。外湖水位还不高,闸门尚未关死,湖堤上民房被烧毁殆尽,那里再没有活着的中国人。鬼子的主力已移向垸内,堤子上只有游动哨。堤外隔半里地停靠着一艘汽艇。民间木船已全部烧光,湖水里到处漂浮着焦黑的破船板和开始肿胀的尸体……

    叭!叭!叭!……

    晒谷坪前面一连传来好几声枪响,那个年轻的本地作田人倒在血泊中。

    “猴子”又抓出一名正在奶孩子的年轻农妇。他用指挥刀顶着婴儿的光屁股,通过通译向喂奶的少妇吼叫:

    “你的,是飞镖游击队?”

    少妇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那好,你的不是,你就指出谁是飞镖游击队,大大的有赏!”猴子皮笑肉不笑地指指晒坪里的女子。

    少妇下意识地往荒草坪这边望了一眼,回答说:“我不知道什么叫飞镖游击队……”

    飞镖乔姐大吃一惊,那少妇就是在桔市镇脱下衣服给她穿,又跟她们一起逃难过来的。

    指挥刀插进了婴儿的pi眼,婴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猴子”暴跳地喊:

    “你的,知道的,说不说?!”

    “不知道!”少妇咬牙切齿地回答,转过头,泪流满面地去哄孩子。

    “哇—”猴子疯狂地双手紧握刀柄,朝婴儿腹部捅去,刀尖从孩子颈脖下冒了出来。少妇吓得两手一松,往后一闪。婴儿在魔鬼的指挥刀上,象濒死的蛤蟆还在踢蹬着。疯狂了的少妇惨叫一声向“猴子”扑去,“猴子”把刀上的婴儿一甩,又向少妇的胸膛刺去……

    晒谷场上骚动起来了,有的站起来呼喊,有的摇着拳头嘶叫。

    有个满脸抹灰的“老太婆”,趁混乱之际爬到飞镖乔姐跟前,乔姐一看,惊喜地低声说道:“柳雪梅,是你……”

    化装成老太婆的柳雪梅,咬着乔姐耳朵低声说:“我们两个分头找,我已经找了整整一天……在桔市镇,是你的叫云梦江子的朋友救了我们两个……”

    “你见到了云梦江子?”

    “今上午,在东北面的湖堤上,我又见到她,她要我告诉你:现在只有从水上才能想法混出去,所有陆地都有无数层包围圈,围得象铁桶一样……”

    惨红的日头从西天落下了湖水。晒谷坪前所有的机枪,步枪都压上红子,对准了骚动的人群。“猴子”撕下了人皮的假面,挥舞指挥刀凶残地嗥叫:

    “你们,谁要指出一个中国士兵或游击队,立即放了的!要是没有人说,你们就都是顽兵游匪,统统毙了毙了的!”

    苍茫暮色中,下五里村的四周,是一片轻重机枪的扫射声,遇难者的惨叫声……

    在草尾通向大通湖的宽阔河道里,谷野司令和神田中将正在一艘指挥艇上,一边喝香槟和白兰地,一边争论杀人的方法问题:神田主张速战速决,把厂窖“口袋”里的“顽军刁民”统统一次扫光;而谷野次郎主张“先礼后兵”,审讯不出敌兵再动手——他还主张把老人和孩子留下来,让那两代人慢慢“换脑子”,去细细品尝皇军给予他们的宽容和教训!

    “猴子”和那个土壁蛇一般不吭声的宪兵队长吉茂,准备走谷野次郎的最后一着“宽容”的棋了——他们把小孩和老人从晒场上分了出去。亲人的分手,母女父子的生离死别,更增加了杀人场的恐怖。神经脆弱的人再也经受不住精神高压,有一两个地痞赌棍,走上前去疯狗般“检举”中国士兵和游击队……

    坐在飞镖队旁边的黑袍修女,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而那几个搽口红的年轻太太中的一个,突然停止抽泣,站了起来,准备上前去效法“疯狗”的行为了。然而,她刚刚起身,旗袍下白嫩的大腿,就被旁边的黑袍修女猛地一扳。红唇太太栽倒在女学生脚下,颈脖被一名女学生掐住了,大腿被黑袍修女抱紧了,两手被另两位太太按住。

    女学生活活掐死了红唇太太,黑袍修女流下了两串清相,松开僵直的白嫩大腿,又喃喃地在胸前画十字……

    飞镖乔姐指指下五里湖,指指湖堤的闸门,向铁篙嫂耳语了几句。那神秘的耳语由姑娘们一个传一个,又传给了十多个女学生,还传给了修女和太太……

    天完全黑了下来。晒谷场周围的几栋芦棚被点火烧了起来,当作照明的通天蜡烛。老人孩子被分离出去,吉茂和“猴子”发出了扫射的命令!晒坪前而的青壮男女,惊得跳起来,被一排排子弹击倒,象多米诺骨牌般连续倒了下去!飞镖乔姐正欲行动,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与下五里相邻的一个村烷里,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和中国人的呼喊!

    “冲呵!杀呵!”

    “同胞们,冲出去才有活路呀!”

    “夺下鬼子的枪支杀鬼子呀!”

    那数百人狂呼的男子汉队伍,象旋风般朝下五里村卷来了!中国人的子弹向鬼子射来,晒场周围的鬼子立即掉过枪口去堵击中国士兵——那不得不拚死一战的国民党军士兵!

    “姐妹们!杀呀!”飞镖乔姐抓住这意外的有利时机,一跃而起,向转过背的鬼子射击!

    五十多个飞镖队女兵,近百支短枪,同时向晒场周围的鬼子开火。鬼子腹背受敌,不是在晒场边丢下尸体,就是抱头鼠窜,逃向黑暗中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