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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乾隆御帖”的后裔(1)
    在岳阳参观访问了四天,市府安排该去考察的地方都去了。云梦江子对南湖旅游开发区留下了极深刻美好的印象,她的投资计划在心中也就有了个初步轮廓。但是,只要飞镖乔姐一天没找到,她就无法坐下来谈那些目前对于她是那么枯燥乏味的数字。每晚上在梦中与飞镖乔姐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更加深了她对乔姐的思念,使她情绪急切,焦躁难耐。

    第五天吃过早饭,她请和子小姐挂过电话,便乘车一道去市府拜会了市委书记、市长和在车站迎接过她的副市长。现在的市委书记,就是今年春天访问过日本沼津,在那里签订岳阳沼津两市结好协议书时,跟她早就见过面的原任市长,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市长、市委书记都很年轻,她非常佩服他们的学识、眼光和“明治维新”般的魄力。听过岳阳的建设发展规划,她完全相信岳阳将后来居上,超过它的日本姊妹城沼津,乃至横滨。她谈了谈她的投资规模和初步设想,但更多的是谈她对岳阳人民的深情厚意,谈她跟随日本侵略军在岳阳度过的非人的军妓生活,谈她的飞镖乔姐……

    末了,副市长非常抱歉地说,已经通过民政、户籍部门调查了市属各县、区、乡、镇,但至今都没有发现飞镖乔姐的线索。

    “飞镖乔姐的丈夫郭鹏呢?你们有办法找到郭鹏吗?”云梦江子后来听说郭鹏对飞镖乔姐不顾生命危险,一次再次去营救三名日本军妓很有意见,现在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又突然想起了那位游击队政委郭鹏,希望通过郭鹏找到飞镖乔姐。

    “郭鹏?”副市长沉吟片刻说,“我们一定尽一切可能去进一步寻找乔葳和郭鹏同志。”

    “市长先生,”云梦江子灵机一动,说,“我能去长江边的陆城看看吗?”

    “当然可以,”市长微笑地说。“日本的友好使者,您高兴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看看吧!我们给您开绿灯。”接着副市长以商量的口吻道,“请谁陪同,还是由你安排吧!”

    云梦江子立即婉谢说:

    “真对不起,给你们增添了很多麻烦。你们都很忙,从今天起就不必派人陪同了。我是故地重游,又算半个中国人,你们给了我这个方便,就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当天上午,云梦江子和女秘书便带着各种礼物,乘坐一辆红色“的士”朝长江边的陆城驶去。外婆家的陆城,外婆现在当然不可能在世了,就是舅舅舅母一辈是否还有人在世,也很难说。她这样突然心血来潮急于要去陆城,还是为了寻找飞镖乔姐。她一直不能消除乔姐是她外婆家的亲人——表姊妹或姨表姊妹的念头。沦陷时外婆家既是为躲避战祸而逃入深山,战争结束后外婆家就应当有亲人重返故里,重建家园。只要陆城还有外婆家的后裔,无论是表兄弟、表姊妹一辈还是更晚一辈的,她就能证实飞漂乔姐与外婆家有无某种血缘关系。也许如大海捞针一般渺茫的乔姐,在陆城还真留有一点线索呢!

    外婆家的陆城,还是战乱岁月匆匆去过一次。四十余年了,沿途被日军烧毁的村庄,抛在路旁的尸骨,荒原,秃岭,昏鸦……似乎还历历在目。红色“的士”沿着宽阔的柏油路行驶,刚驶出城郊,前面又是鳞次栉比目不暇接的工厂区。石油化工厂的几十股管道纵横交错,雄伟的炼塔,庞大的球罐,工厂的高楼和厂房,沿着公路和铁道伸向幽深的山谷,厂区延伸几十里,一直到外婆家的陆城。据穿牛仔裤的“的士”司机说,这就是岳阳最大的化工联合企业——岳化总厂和长岭炼油厂,是闻名大江南北的石化城。如今外婆家的陆城,成了长岭炼油厂在长江边的现代化原油码头,陆城小镇的变化,可想而知。

    陆城,除了山坡上那高高的占塔、地方志书上记载的三十六口铜井中剩下的一两口,便再也找不到四十余年前的旧迹了。

    幸运的是,云梦江子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外婆家一位表嫂,那是母亲唯一的兄长的唯一儿媳妇。人家唤她陈娭毑,七十多岁了,身体干瘦,腿脚不便,说话的精神倒还好。红色轿车在她家红砖瓦屋前停住,她正坐在门边编织什么,一看小车上走下个外国阔太太,朝她家门口走来,便不由自主地扶着门框起了身。云梦江子走到她跟前,镇上跟来的人介绍说:

    “这是日本外宾,要打听‘陈天成木行’的后人……”

    陈娭毑一听“日本”二字,浑身便有点颤抖,瞅着外国阔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

    “您是‘陈天成木行’的后人吗?”云梦江子忘掉了日本人的一切礼节和敬语,急切地问。

    陈娭毑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我是‘陈天成木行’嫁到日本去的陈秋菊的女儿,”云梦江子一口气说下来,“我叫云梦江子……”

    “你是秋菊姑妈的女儿?你是那个日本姑妈的女儿?”陈娭毑扑上来,一把拉住云梦江子的手,嘴巴一瘪,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拉了云梦江子朝堂屋里面走去。

    和子小姐和司机跟了进去,镇上瞧热闹的在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陈娭毑一边叫孙女儿端凳,泡茶,一边撩起衣襟揩着眼泪接下去说:

    “我十六岁到陈家来,那时,婆婆,婆婆的婆婆都在,常听老婆婆念起嫁到日本去的秋菊姑妈。那年日本鬼子打进来,老婆婆死在逃难的路上;临到要落气的时候,她老人家还给日本的女儿许了愿……如今,婆婆和老婆婆都早不在世了,想不到日本姑妈家到底来了人。”

    云梦江子不打算当天赶回岳阳了,就跟和子在陈娭毑家里住了下来,司机被安排住在镇上的旅社。

    “陈天成木行”已经四代单传,陈娭毑的丈夫,公公,老公公都去世极早,留下孤儿寡母“守节”,直到陈娭毑的儿孙一辈,人丁才开始兴旺起来。这晚上,云梦江子和陈家老少欢聚,谈古说今,细排家谱,直说到深更半夜。云梦江子问到陈家如今的生活状况怎样,陈娭毑拍着巴掌说:

    “比起当年躲日本,过苦日子,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如今,只要手勤脚勤,就不愁吃不饱饭。嘻嘻,如今也只几年工夫,你看我孙女儿,不是跟你的和子小姐一样穿得蛮洋气嘛!她还硬要她娘给她做那个兜nai子的,衣不象衣,褂子不象褂子的‘洋名堂’哩!我们这些婆婆子,出世就没兜过那名堂,照样生孩子……”

    陈娭毑乐观旷达而又容易知足。

    云梦江子听了心里一阵酸楚,为了换个话题,才猛然想起这次来陆城的本意,问道:

    “老嫂子,你知不知道,陈家有没有一个长得象我的,年轻时叫飞镖乔姐的人?”

    “没得,没得!”陈娭毑断然否定。

    “有没有个叫乔姐的亲戚?”

    “没得,没得!”

    “姓乔的姑爷,或者姨爷呢?”

    “‘天成木行’四五代之内的本家,姑表,姨表亲戚——”陈娭毑屈着手指说,“我都一个个数得出来:有姓张,姓李,姓王,姓耿,姓你们日本的‘云梦’的,就独独没有姓乔的……”

    话题渐渐冷落下来,这时,和子小姐用生硬的中国话说:

    “天成……怎么叫‘天成木行’呢?”她用手比划着,“是做木器的木行,木行株式会社吗?”

    “什么‘猪屎社会’?”陈娭毑的孙女儿趴在和子小姐肩膀上,笑得喘不过气。

    “说起‘天成木行’,嘿——”陈娭毑又象吃了四两人参,劲大气粗,带股喜兴地说,“那还得从三百年前,清朝的乾隆皇帝游江南说起……”

    天成木行的开山祖,清朝乾隆年间携带一妻两子,由江西贩木材来湖南岳州府巴陵县做木材生意。就在如今的北门码头居住下来,一家四口经营木行,自运自销,也算得一小康人家。一七四五年古历冬月的一个傍晚,店里来了两位陌生客人,口称是京内做行商生意的,货装在船上,风阻未到,因两人晕船,便上岸步行。眼看天色已晚,想在店里借宿一晚。陈家老板娘善良贤惠,听两人说是出门之人,便热情邀他们进屋歇脚。当时老倌和儿子都在外跑生意未归,她想天色已晚,又买不到鲜肉,家里虽有腌鱼腌肉,总不成敬意,便将家里一只母鸡宰了。待做好夜饭,老倌和儿子回来了,她忙指着客人说:“这是从京里来的远客,天黑了要在店里借宿一夜。”老倌和儿子陪客人吃过饭,坐在店堂里闲聊起来。客人问两个儿子读了多少书,老倌回答说:“我们做买卖的人只要能上簿记账就行了,没读多少书。”客人又问做的什么生意,回答说贩卖木材;客人又关切地问,做生意可有什么把柄?“我们做生意,将本求利,要什么把柄?”老倌直统统地回答。客人听后笑着说:“好吧,等我回家后与你弄个把柄,保你生意兴隆。”真可谓问者有意,答者无心。上床时,婆婆对老倌说,明天早点起来,去买点鲜鱼鲜肉,客人吃了好赶路。第二天清早,老倌子走到堂屋一看,只见客房门敞开着,那两个客人不见了。不见了也就不见了,并不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