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二月,岳州府台衙门派了两个差人,沿岳州街头找一个姓陈的“天成木行”老板。从上昼找到下午,从街南头找到街北尾,也没找到个“天成木行”,最后把北门码头这个从江西来的姓陈的木行老板,拖着就往府台衙门走,吓得陈家母子哭做一团,以为吃了什么官司。陈老板来到府台衙门,没料想府台大人敞开中门亲自降阶相迎,将陈老板请至中堂说:“圣天子数月前在府上打扰,曾许过你的把柄,现龙凤御帖和皇上御笔与你题写的‘天成木行’招牌,已到达本府。皇上封你经营上起云南,贵州,苗洞,下抵南京,通州,湘,资,沅,醴,东西两湖及长江一带的木材生意……皇恩浩荡,准备接旨。”
陈老板拜过圣旨,欢天喜地回到家里,“天成木行”从此开业。木行由北门移到南岳坡湖岸,在那里新建的店门上悬挂起乾隆帝御笔书写的“天成木行”招牌。从那时起,五府十八帮木商,风涌云集。沿长江一线都设有“天成木行”分行。“天成木行”成了岳州城内的“皇宫禁地”,大小文武官员路经“天成木行”时,坐轿的下轿,骑马的下马,不得鸣锣开道,悄没声息地过了“天成木行”才能重新骑马上轿。“天成木行”还包揽了朝廷修建宫院的木材,名叫“办朝务”。每办一次朝务,要上万数银两的上等码子木材,如松、柏、梓、楠、樟、椿、桐、枣、檀木。要从云南、贵州苗洞砍伐成排,运往京都。每送一次“皇排”需几年时间,木排上六七十名排工,在排上养猪种菜住家。排上的木板房做得高大结实,设备齐全。有一名十来岁的小孩,叫“神童”,早晚烧香,打鼓发号。排过洞庭湖,必备三牲祭礼,金鼓齐鸣,“贿赂”洞庭王爷平风息浪,排入长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后人一看到江上的大排,便都以为是“皇排”。
“天成木行”从乾隆开始,在嘉庆、道光、咸丰、同治时,包括账房先生、管事、听差的一起,共有两三百人,直到光绪以后才逐年衰落。加上四代单传,民国初年修筑了铁路,木行生意便一蹶不振,一落千丈。……
陈娭毑最后又撩起衣襟擦着眼泪说:
“陆城的‘天成木行’,还是咸丰年间从岳阳分出的支脉,是分行。到婆婆的婆婆手上,要不是家境败落,又怎么舍得把秋菊姑妈嫁给在汉口做生意的日本人,嫁到天远地远的日本国去呢?……”
和子小姐对陈娭毑的“乡土话”,多半没有听懂,听来听去只知道“天成木行”是皇帝叫做的买卖,用现在的话说是“官商”。云梦江子怀里抱着陈娭毑的一个小孙子,对陈娭毑的话一句也没放过。她总算弄清了母亲和外婆家的来龙去脉,知道了母亲的家族竟还与中国一个清朝皇帝有关。想到在她的身上,有着与怀里这个陌生的中国孩子同样的“天成木行”的血缘,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无比温暖的柔情。
第二天,云梦江子请和子小姐同司机一道,去长岭炼油厂的百货商店,选购了一台二十时的日立牌彩电,松下牌双缸洗衣机,还有一些衣服衣料,加上从日本带来的一些礼品,一并送给陈娭毑一家,借以了却母亲对老外婆的心愿;当年带给外婆的首饰盒,后来在战乱中丢失了。然而,母亲和着血泪写给外婆的那封家书,是无法用金钱购得,无法补偿的了。上午,她跟陈娭毑一家去老外婆坟头上,按中国人的习俗烧了三炷香,非常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吃过极为丰盛的中饭,她告别陈娭毑一家,跟和子一道乘车返回岳阳。
红色“的士”驶离了外婆家的陆城,她回过头眺望一眼母亲般娴静的长江,母亲般拥抱着江边小镇的大地,她的眼睛又一次潮润了。她获得了很多很多,然而又象失落了一点什么。失落了什么呢?失落了几十年来一直萦绕心头的一线希望:她希望飞镖乔姐是外婆家的亲人,在外婆家的陆城能够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