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葳提出来,还是让她带几个人进去找胡春台、黑风、任雄谈判,争取和平解决。她的理由是: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说她跟胡坤、胡春台、黑风都有一面之交,现在大军压境,岛子上还有那么多基本群众,只要言语得当,料想匪首们不敢加害于她。最后她正气凛然地说:
“为了解救几百名乡亲,就是有天大的危险我也得去!我飞镖乔姐当年抗日是为了救同胞于水火之中,才拉队伍,打游击。今天,我当上了人民的公安局长;公安局长是保护人民生命安全的局长,不是过去的官老爷!为了保护几百名乡亲的生命安全,我能怕死吗?我能眼看着你们冲杀上去,混战一场,误杀老百姓吗?……”
乔姐说的无疑是对的。她带着两名公安人员,四名战士,就在第二天清早,驾着一条小划子渡过水壕,登上了被土匪盘踞的小岛。
乔姐出发的时候,我组织土喇叭队向孤岛指名道姓地喊话,要胡春台、黑风、任雄绝对保证飞镖乔姐等七人的安全,倘若有一人伤亡,我们将踏平匪巢,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死者。我们真的摆出“踏平匪巢”的架势,独立团的战士个个子弹上膛,威风凛凛站在水壕一线,作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乔姐一行人登上岸以后,我看到匪徒们也是如临大敌,两百来个匪徒横端着插上了刺刀的枪,站在路的两边,隔不远面对面地站两个,一直从湖岸排到了那个芦苇大棚。乔姐一行人走进芦苇大棚以后,我远远眺望着人影绰绰的芦棚门口,为妻子捏着一把汗。站在北风里,我的内衣竟然汗湿了。从清晨站到太阳出来了一两篙,还不见乔姐一行人走出来。乔姐他们没吃早饭,我们也没吃早饭,就这么紧张不安地站着。
快要临近中午了,战士们轮流吃饭去了,我还是那么被雷打过一样钉在那儿。我真后悔,不该让乔姐去承受这么大的风险,挑这么重的担子。我是独立团长,县委副书记,又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我去,为什么要让妻子去呢?
叭——!叭——!
我正在那里懊悔不已,蓦地两声枪响,从无名岛的芦苇大棚那里传来。我的脑子象触电一样麻木了。“完了!乔姐!”飞镖队那么多可爱的姐妹完了,如今轮到飞镖乔姐完了……我的心痛苦得失去了理智,这时战士们一窝蜂冲过来围住我叫喊:
“团长,怎么办?”
“团长,开火吧,冲过去吧!”
“团长,你快下命令呵!”
我擦擦眼睛,朝匪巢的芦苇大棚望去,看见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跪倒了一大片人影,足有几百人。我想起乔姐临走时说过的话,要保护群众的安全,我逐渐冷静下来:岛上情况不明,两声枪响后没有继续暴乱,乔姐身边还有六名警卫人员,她肩上重担如山,一人身系数百乡亲生命安危,我怎么能感情用事,鲁莽开火,打乱她的谈判计划呢?
幸得我没有莽撞。没过多久,乔姐派两名战士过来通知我:谈判成功了,要我和营一级干部立即过去,进一步商谈接收匪部武器和改编遣返匪众的问题。
原来刚才那两声枪响,是黑风手下的一名匪徒企图枪杀乔姐,被黑风开枪击毙。后来才知道这是黑风设的一个圈套:开始听说飞镖乔姐要上岛来谈判,黑风惧怕乔姐要对他进行报复,便暗暗布置一名心腹,趁谈判时把乔姐杀掉。及至谈判开始,乔姐一再重申既往不咎,只要各部官兵放下武器,就可以改编参加人民地方武装,或者发给路费遣返回乡参加生产;再看胡春台、任雄,似乎投诚的决心已定,他一条泥鳅拱不翻一条船了,在他的心腹按他的旨意要向乔姐开枪时,他反过来把部下打死了——也算一条苦肉计吧。
后来的收缴武器、遣返匪徒和安置饥饿群众的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有胡春台、黑风、任雄等十几名匪首和骨干分子,我的想法是把他们先抓起来,经过审查该判的判,该杀的杀,该放的再放。可是公安局长不同意,她说:
“我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在战场上,抓了俘虏还有不打不骂不杀的优待政策,现在人家以大局为重,自动交出武器,使五百多群众免遭横祸,这是立功赎罪,怎么反倒把人家抓起来呢?那样我乔葳不成了骗子?成了骗土匪的骗子,就比土匪还不如嘛!……”
虽然乔姐没能说服我,但我看她没费一枪一弹,使我们的战士没流一滴血,就解决了一千一百多人的三股匪患,她已经立了一大功,我也就顺从了她的意见。我们把匪首和骨干分子集中起来,经过几天学习教育,派人将他们全部送回了原籍,交给了当地政府。没想到,不少连营级干部对这种处理很有意见?认为公安局长心慈手软,宽大得没边了。他们认为象黑风、胡春台那样的匪首完全应该枪毙!甚至还有人在外面散布流言蜚语,说乔葳过去跟土匪有些瓜葛,这次是讲旧情不讲原则,把匪首放虎归山了。还说乔葳这样心肠软的女人不宜当公安局长,说我撕不开夫妻情面,违心地做了桩蠢事。我把给公安局请功的报告压了下来,心想对乔葳不奖不罚,让舆论慢慢平息也就算了。
不久,贯彻省军区和十二兵团关于主力地方化和建立地方武装的指示,县独立团建制撤销,只留下二营四连改为县大队,四连长曹志民担任县大队长,其它各营各连收归军分区了。我的主要职责使成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独立团散了,对公安局长的议论自然烟消云散……
第二年春夏两季,我大半时间都带领工作组在乡下,先是逐个建立新的区乡政府,抓征粮支前,抓减租减息和清匪反霸。六月,中央人民政府公布了《土地改革法》。六月中旬,我参加了省党员代表会议,回来以后县委又接着召开全县扩大干部会议,传达了省党代会精神,布置了肃反、反霸和开展土地改革三项任务。会后,我便一头扎到乡下搞土地改革的试点去了,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能回家。没想到,就在我“埋头拉车”,没“抬头看路”的时候,在县城针对我妻子乔葳的一场暴风雨酝酿成熟了,这严重的打击将改变我后半生的命运。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形下,灾难便象迅雷闪电一般落到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