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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慈悲大度女菩萨(1)
    一艘乳白色的豪华游艇,象洞庭湖上罕见的一只白仙鹤,就要离开码头,朝水天一色,波澜不惊的湖面驶去。可就在解下缆绳,发动了轮机,在一片丁铃铃的车铃声中缓缓离岸的时候,从码头上飞奔下来一个年轻女子,一边摇着手臂急跑,一边气喘喘地高呼:

    “姨爷——姨爷——”

    郭柱国老人看清了是他的姨侄女育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连忙叫游艇靠拢过去。那个不肯再嫁的姨侄女奔到码头边,伸手将一件呢料的风衣递过来,急切地说:

    “姨爷,你一早出来忘了带风衣,天凉了……我赶忙送到水香阿婆家里。听大阿哥他们说,水香阿婆和你们要坐船去湖上,我才又赶到码头……”

    郭柱国老人接过风衣,泪水盈盈地说:

    “谢谢你,孩子!在湖上正用得着!”

    育生的脸色平常是苍白的,这时却红喷喷的,如同一片朝霞贴在脸颊。云梦江子看着育生,忽然想起在谷野次郎的魔窟里,在一片惊慌和恐怖中第一次见到的飞镖乔姐。

    “育生小姐,快上船来吧!”和子小姐呼喊道。

    “快来吧,跟我们一起游游湖,还要去你姨妈家。”云梦江子也向育生伸出手。

    然而育生犹豫着,那脸上和身上的朝霞似的红润,渐渐被一片阴云遮盖了。

    “她不会去的,”水香阿婆同情地说,“她还没有忘记那个负心的贼汉,没有忘记桔市镇带给她的痛苦的回忆——虽说她是那样想去看看她的姨妈,两三个月没来岳阳了的姨妈……”

    “孩子,那你就早点回家吧!见到你姨妈,我会叫她来岳阳看你的!”郭柱国老人向姨侄女挥了挥手,游艇重新离岸了。

    湖面上一碧万顷,飘逸着淡淡的轻烟薄雾。梦一般的淡烟淡水淡雾中,浮荡着水墨画似的君山大小二岛,若隐若现,象女人的两抹眉黛。

    虞帝南巡去不还,

    二妃幽怨云水间。

    当时血泪知多少?

    直到而今竹尚斑。

    云梦江子和阔别了四十年的铃木良子——水香阿婆。同倚在游艇的金属扶手上远眺君山,不由想起了刻在君山二妃墓前的这首诗。

    相见时的唏嘘,流泪,叹息——一切感情的风暴和巨浪都已经过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都如愿已偿,她们俩紧紧靠着,四十年的话头,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

    在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江南秋季,这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晴天。

    一大早,在南湖别墅吃过早饭,云梦江子就要郭柱国领她去见铃木良子。他们乘车来到天岳山电影院的前面。下了车,郭柱国领头,云梦江子同和子跟在后面,朝宝塔巷走来。宝塔巷因那座七层唐代古塔而得名。它巍巍高耸,在湖上远隔几十里,就能看到塔尖。这塔叫慈氏塔,取慈悲和苦渡众生之意。登上一层层塌陷了的麻石阶,到达高踞洞庭湖岸坡岭上的宝塔巷巷口,一群还没上学校或还不够上学的小把戏,大概早就认识了常来这里的郭柱国老人,远远地就扬着小手呼喊:

    “郭爷爷早!郭爷爷好!”

    “郭爷爷到水香阿婆家去吧,我领你们去!”

    看到跟在郭老身后的外国人,孩子们更是雀跃欢呼地围上来,一片天真而稚气地呼叫:

    “外国阿婆好!”

    “外国姐姐好!”

    这样的石阶,这样的古巷,这样的孩子,使云梦江子觉得仿佛回到了日本沼津,千叶,回到了那些有意保存下来,专供游人欣赏领略原始古朴生活的“观光点”。她想:铃木良子生活在这里,一定会感到温暖、感到亲切、就跟她生活在战前的日本札幌小城一样。

    铃木良子一身“老巴陵”阿婆打扮,操一口地地道道的“巴陵”腔。她身板结实硬朗,一大家子人口,儿孙满堂。日本投降那年,铃木良子跟云梦江子一同来到岳阳南郊的战俘营,铃木良子被日军武士们的疯狂自杀吓破了胆!想到丈夫铃木一郎葬身在洞庭湖中的小岛上,想到自己在洞庭湖中死过了一次,是飞镖乔姐的丈夫把她救了上来获得重生,想到日本的札幌乡下没有了亲人,战败的日本还不知道要变成怎样悲惨的世界,她横下一条心从战俘营地逃跑了,她想仍旧逃回桃花山根据地去找飞镖乔姐。然而她一路乞讨走到桃花山时,游击队已无踪影了。根据地房屋被国民党军队烧毁,留下遍地瓦砾和尸骨。她继续在洞庭湖区流浪,给人家打短工,挑河水,担黄泥,下湖砍芦柴。后来碰上一个老实忠厚的船民收留了她,他有一条六十石的木帆船,在三江四水跑运输。解放后他们夫妻加入了岳阳帆运合作社,丈夫还在湖上跑运输,而她在宝塔巷定居下来,专事生儿育女。现在她有三儿两女,还有孙子孙女和外孙外孙女,一大家围拢来有三桌。

    水香阿婆猛一见到浑身洋气的阔太太云梦江子,眨巴眼睛看了一阵,才笑着喊道:

    “哎呀咧——我的咯云梦江子,你在哪里发了大财嘞,变得咯样一点也认不出来了嘞……”

    水香阿婆笑呵呵地呼这个媳妇,叫那个孙女,赶快为客人端凳,泡茶,安排早饭。

    “良子姐,我们吃过早饭了。”云梦江子坐下来,打量着拥挤而又热热火火的水香阿婆的家说。

    “哎哟哟,江子妹,你不要嫌弃,我一餐早饭招待得起。”水香阿婆拍着巴掌笑着说,“你在日本发了大财,我在中国发了一大家子人,我一家子少吃一口,就够你吃一天的嘞……”

    说得满屋子人大笑。

    “良子姐,我来是要找你有事的。”云梦江子心情虽急迫,却只能试探地说。

    “有么事?只管说,”水香阿婆乐呵呵地道,“你千里万里来,就是要龙肝凤胆,我也下湖去找……”

    “你知道乔姐——飞镖乔姐住在哪里吗?”

    “这个嘛——”她睃了一眼郭柱国,意味深长地说,“哪有不晓得的,就是当着郭老头子不能说。”

    郭柱国站了起来,踱了两步,苦笑一声:

    “我知道!我求了你三四年,你的心比石头还硬,比母老虎还狠。我回避吧!”

    “哈哟,不是我狠心不说,是乔姐讲了,不到死的那天,她不肯见你。”

    “那你今天能带我去见乔姐吗?”云梦江子说。

    “今天?你不能再等等?”

    “我已经等了四十年啦……”

    “那好,”水香阿婆回头冲她的老大说,“你们今天有船去桔市镇那边吗?”

    老大摇了摇头,说:“不晓得有没有船去。”

    水香阿婆的老倌磕磕烟袋说道:“咳,婆婆子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不晓得要老三把他自家新买的蚱蜢船开去跑一转就是!”

    “老姐姐,不用了,你不要担心我雇不起船,”云梦江子回头冲女秘书道,“和子,你去打电话找外办或旅行社,就说我要租一艘游艇,现在就要。”

    “好的,我这就去。”和子小姐朝门外走去。不等水香阿婆开口,她那活泼可爱的小孙女就拉着和子小姐的手说:“我领你去隔壁王阿姨家,她那里有公用电话。”

    和子一走,郭柱国又跟水香阿婆讲情了:

    “老姐子,今天就让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咯还得了!”水香阿婆连连摆手,“你要去我就不去了,不然乔姐要把我咒死。”

    “那好,”郭柱国老头稳操胜券地说,“你不让我同船去,我坐我的车子绕路去,横竖你已经告诉我,她就住桔市镇……”

    “拐哒,拐哒,”水香阿婆狠劲拍着大腿,冲云梦江子笑着道,“我刚才一失口,就把乔姐的地方告诉这死老头子了。”

    “那就让老郭跟着去吧,”云梦江子出了个主意,“到了那里,老郭你不要跟我们一块进去,我们先去劝劝乔姐。她答应见你,你就光明正大去见她,她要不答应,你就只能远远地站在街边角落里,偷偷看上几眼。”

    “谁叫我嘴巴不紧?——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水香阿婆终于接受了这个折中方案。

    和子小姐联系游艇非常顺利。外办的副主任问云梦江子先生要不要带陪同人员,和子谢绝了。不到上午九点,他们一行四人便上了游艇,驶离码头,刚好是九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