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楠与苏曼夫人无怨无仇,怎会莫名其妙杀人?定是有人指使,不管这人是沐王,代王,又或是……静王,他都容忍不得。
因为,这不止是对他无上权威的侵犯,更是对他一系列部署的阻扰,还是对他江山稳固的一大威胁。
崔湜听着这原本应该端肃的命令,被这位皇帝爷传达的好像是招呼伙计去逛**一般随意,略有些哭笑不得,应是退下。
“竟发生这种事?实在匪夷所思啊。”王士彬听完老同僚的遭遇之后愣在当地,久久不能回神。
王文选对于钟子游这种甘比传声筒,大喇叭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个消息的确够迅速够惊人,也不由赞赏父亲当初将他收归麾下的眼光来。
“父亲,姚志楠平日里与您关系不错,此时您可是要想个法子救他一救?”王文选试探道。
“愚蠢!”王士彬冷冷的睨了他一眼,道:“他犯的岂是小事?我卖这个人情忒也不划算。私交?那还不是为父拿钱搭桥的来的?我这是后悔,当初不该在这家伙身上投资,想想就肉疼。”
“恩师,”钟子游还只是个初等医士,但擅于在关键时刻把马匹拍的最准确最舒服,因此现在就拜倒在王士彬门下,虽然他也晓得王士彬医术上的造就远远不及刘惠良等稳扎稳打上去的,可他要的就是这样,因为他也不打算靠一步一步来上位。
“学生认为,当务之急并非是要不要替姚志楠这厮求情,或者后悔结交这个无耻之辈,而是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下一步?”王士彬疑问道。
“姚志楠犯下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定然是保不住了,恩师且想一想,到时候姚志楠的学生及依附他的故旧不就没了归属?正是您拉拢这批人的大好时机啊。再者,那么太医院八名御医顿时就会出个缺。公子医术精深,按如今秉承的递补制,公子也能借机再攀一层,荣升吏目,并非难事啊。”钟子游依旧弯着双目,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
“妙,”王士彬兴奋的一拍花梨木太师椅的把手,赞许道:“这主意甚妙,”说罢又转向那个恨铁不成钢的竖子:“你瞧瞧,你若有子游一半的干练,为父要省下多少心来?”
钟子游自然说不敢当恩师夸赞,又道:“还有一事不可掉以轻心,此事原是李思扬发现,若是被皇上知晓,恐怕到时候公子就多了一个劲敌。”
王士彬听到此时不由犯起踌躇来,此话不假,当初自己一个不留意,竟让这棵小草在岩石缝里扎了根。
王文选听见他提及李思扬,心中不由担心起来,不悦的扫了眼钟子游,又去看自己的父亲,见他精练的眸子中闪着腾腾寒气,顿生恐惧,劝道:“爹,左不过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年,您何必放在心上。”
他自然是想所有人都漠视,甚至无视李思扬,那么他就可以找机会,来吃掉这朵带刺的玫瑰。
“无知!”王士彬叱道:“他岂知寻常少年?瞧瞧,才来几日,就将太医院整得翻了个儿。”
“可他又跟我们没什么恩怨,何必……”王文选尚未说完,只听王士彬叱道:“住口。”他自是不懂,当日李正芳下马之时,王士彬在其中并没使好作用。
甚至是有推波助澜,今日李思扬回来,目的必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她老子爹翻案,到时候难保不扯上他呀,这个眼中钉,不拔不快呀。
一面又道:“你这就收拾一下,回去好好哄着你媳妇,命管家备下厚礼,我要去拜访曹公公!”
“暗主,属下办事不利,请暗主责罚!”墨茗双膝跪地,却依旧倔强的挺直着脊背,紧紧攥着拳,修剪的整齐的指甲都钻入肉中。
萧栩面无表情的坐着,俊美无筹的脸上平静如洒满清辉的秋水,只端起玛瑙茶盏来,递到唇边饮下一口。
墨茗就那样跪着,背心一股冷汗涔涔的顺着脊梁往下流淌着,她甚至不敢抬起双睫去觑了一眼仿若无事的英俊男子,她是见识过他的手段的。
当初,对不肯服从,或是生出判意的人,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能用较诏狱中更为冷酷的刑法来折磨这些人求死不能,当然,这些年来,只有一人例外,只有那个女子,所以当初她也曾揣度暗主为何对这样一个人如此优容。
她的视线落在白色袍襟上银线绣着的云纹上,每一个起伏,棱角,都巧夺天工,直如这个男人一般。
萧栩慢慢品过茶,淡淡道:“墨茗,你当记得你许下之誓言。”
墨茗一怔,那两丸乌黑的眸子里,瞳孔皱缩,仿佛那如镜般的眼眸里映照出来的不是人,而是魔鬼,口中道:“属下不敢。”只四个字,她却仿佛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
“好,你起来吧。”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吩咐,她却分毫不敢当作云淡风轻,几乎使劲了全力,才站了起来,定定的立在那里,受制于人,即便是受制于这样俊美的一个男人,也是一件让她痛苦到窒息的事。
“你且说说,该当怎么做?”
“属下以为,姚志楠的父母及孩儿都在暗主手中,即便是他身陷囹圄,也断不敢乱说话,故而,暗主先不要过于担心,继而通知崔湜,暗中速速结案就是。”她斟酌着,慢慢的说着。
萧栩又端起那玛瑙盏来,似乎在吹散茶汤氤氲的热气般,淡淡道:“非也,诏狱之中的刑罚非常人所能受,人到了忍耐的极限,妻儿老小又算的什么?况且,他姚志楠若真是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当初又怎会为我所用?锦衣卫中,崔湜又非一手遮天,此事若不多加谨慎,便是多牺牲一个棋子。”
墨茗一惊,强抑制双腿的颤抖,道:“暗主说的是,不若让天衡去办此事。”
过了半晌,萧栩才开了口:“皇帝又岂是省油的灯,上一次行刺苏曼就可知之一二。”
墨茗咬了咬银牙:“暗主放心,属下亲自去办此事。”
话音落的同时,萧栩刚刚好把玛瑙盏搁回案上,杯盏和捧碟撞击发出咯的一声。墨茗也抬眸望去,他那绝美的凤目正投到自己身上来。
“好,你素来机警,交给你,我很放心。”
放心,左不过一个放心,墨茗心中突然恨起来,多年追随,他究竟拿她当了什么?棋子,没有生命的棋子而已。
不知为何,她又忆起那日,一身官服,正气昂然的英俊男子来,他只扫了一眼残茶,便道:“可惜泡得一手好茶”那是唯一一个,能洞穿她的人。
可惜泡得一手好茶,却无知心人来品赏……
哗啦!
铁锁被打开之声中,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抬起头来,这诏狱中从不缺少达官显贵,更何况他仅是区区御医,连堂堂左院判,都层在不久前的那些日子,于此丧命。
薄酒小菜,似乎成了探监之人的老规矩,也成了默认的程序。
“真想不到,我沦落至此,你老哥还能来看我?还能记得我?”姚志楠叹了一声,端起酒盅来吱的一口饮干。“你老哥,还是只饮这农家酒。”
刘惠良不作回答,又为他满上,面容平静:“咱们两个同年进入在太医院,也算是老交情了,况你对医术的渴求,我甚是赞赏。”
姚志楠又饮了一盅酒,抬手揉着额头,面上挂着痛苦又放松的笑纹,似乎还在回味着美酒的醇香:“现在想想,农家酒也挺好,贡酒也就那样。”
刘惠良也饮下一盏,两个老哥俩你来我往,数杯过后,姚志楠竟又哭又笑起来:“你即便不问,我也是想说的。太医院真他娘不是人呆的地儿。有一手医术,何不回家做个乡野郎中?
学医之苦,你我比谁都清楚,这倒罢了。可咱们整日介还需战战兢兢,生怕出半点儿差错,这宫中遍是主子,哪一个又是你我能开罪的?
碰上些自作聪明的,你开个药方,他还不懂装懂的指指点点,治的不好了,又责怪你无能。
后~宫之中,又有哪一个是好缠的?进了太医院,就要表明立场,站错队就要万劫不复。
李正芳呢,对先帝忠心耿耿,结果落得何等下场?我如今也是性命难保,老哥哥哎,老哥哥……”
他没说,刘惠良却意会了,今后他呢,又将是何等样下场?
“我自认我的天资在太医院无人能及,可为何官衔就是上不去?不就是因为我没后台么?医术,成了我越来越不能信的东西。”姚志楠叹了一声,又是一盅酒。
“你错了,”刘惠良双目灼灼的望着他,这凌人气势直逼的他也抬头望着他:“咱们行医之人,倒何时,都不能忘了对医术的修炼,这才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呢。况你不也晋身首席御医了么?”
“我那是……”姚志楠一脸不忿,话到唇边又忍了回来,苦笑道:“老哥啊老哥,你好迂腐,听兄弟的劝,快些请退,还能明哲保身。”
无语,刘惠良没有给他任何回答,他认为还没那么糟。他站了起来,步履沉重的朝外走去。牛油壁灯在他身后拖拽出一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