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良却不以为然,投向李思扬的目光也多了数分欣赏以及师徒间的信赖。
缝完最后一针,手术结束,李思扬裹好消毒过的纱布,又缠好绷带,一切就绪,竟险些昏倒,她如今的身体,是不适合进行手术的,尽管只是阑尾切除术这种小手术,若是心脏搭桥,没准就死在台上了。
“李思扬,你任性妄为,必须得好好罚你,否则整个太医院都让你搅得鸡飞狗跳了。”姚御医已经火大到一定程度了。
李思扬望了刘惠良一眼,后者容色淡淡的,走到床前探了苏曼的脉象,捻须沉思着。
在他看来,李思扬的确胆大妄为,甚至是没跟自己商量,可是方才她那份沉着冷静,又着实打动了他,那一刻,他仿佛就看见了一个执着,精研医术的古之医者。
“老师。”李思扬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道:“苏曼夫人的伤口需要分外注意,这几日只可进些流食,而且还有许多需要注意的细节,请允许学生照料苏曼夫人一阵子,待她好转,任凭老师惩罚。”
“刘兄!”姚御医又出言催促着,“若今后医士都像她这样,太医院哪里还有体统?”
刘惠良打破了沉默,开口道:“还是等回太医院再说吧,此事,总得令院使大人知晓。”
姚志楠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谁都知道这两个大人物间的矛盾关系,此刻搬出了顾梓青,姚志楠还真不敢说什么了,出了责任,他还是不想抗的。
顾梓青对此事倒还真没什么看法,况且李思扬确实治好了苏曼夫人的病,这一点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否则,整个太医院上下遭不测不说,他的位子保不住是肯定的。
因此也提议说让李思扬照料苏曼夫人,将功折罪,这一点刘惠良更加不会提出反对意见,那么就只剩下王士彬了。
他在太医院的势力还很单薄,一般情况下都扮演点火看戏那角色,故而也不反对。
“陛下洪福,苏曼夫人病情才得以好转。”曹锦不失时机的拍着马屁,躬身立在一边道。
萧桢心底再清楚不过,治病救人,光靠看不见摸不着的洪福顶个屁用,但谁都不会对溢美之辞产生反感,一个麻烦解决了,另一个麻烦跟上来,不过谈判之事就要拖后十数日了,忙里能偷个闲儿,他的确轻松了许多:“传旨,刘惠良、姚志楠两位御医,医术超群,劳苦功高,各赏黄金千两。”
被打发了熬药伺候人的李思扬,在这里就被漠视无视掉了。
曹锦忙笑道:“陛下英明。”一面暗地里抱怨,王士彬那个废物,怎么这样没能耐,要官儿要爵位的时候别人都没他上紧,办事的时候畏畏缩缩。
若是他有眼力见儿,能把这差事办好,自己怎么着不能递递小话,把那个眼中钉刘惠良瞎掰个办事不利,庸碌无能的罪过拉下来,把他给递上去?
正说着,御前侍卫统领荆澹求见。萧桢命宣。
只见身着品红色御前侍卫官袍的男子衣带生风的走进来,禀道:“皇上英明,卑职等混入鸿胪寺的值班侍卫中,果然遇上几个行踪鬼祟的人意图行刺,但都被卑职等拦下了。”
萧桢无意义的笑了声,垂目扫了眼杯中残酒,昂头一饮而尽。
“李太医,您的医术真是高超,夫人对您着实感激的紧呐。”茵茵妙目瞟了李思扬一眼,声音濡软。她不晓得太医院众人的分工,只知把太医院出来的统称太医自是不错。
李思扬正将药罐子里的药汁滕到玉碗里,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对小姑娘春心荡漾完全熟视无睹,当然,她也不可能有睹。
茵茵少见这样俊秀又有本事,能治病救人的小郎君,自然事事殷勤,见此,忙上前一步帮忙接药碗,手心有意无意的蹭了李思扬一下。
后者一惊,呀的一声,药罐子落在铺就青砖的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呀!”茵茵紧张的叫了一声,双目盈盈欲泣,“都是婢子粗手粗脚,莫不是烫坏了李太医?”
李思扬心中一阵恶寒,说你们南越民风开放吧,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嘴上依旧客客气气道:“不打紧,收拾一下就是了。”
茵茵说着,自有仆妇拿了扫帚来清扫,又叮嘱了句:“记得把药渣子倒进水里!”
李思扬倒是有些好奇,问道:“倒进水里?”他只听说过,把药渣子倒在路口,被人踩踏,病魔就被人流带了去,原先得病的人,自然也就好了,难道这是南越人的习俗?
茵茵掩唇娇笑道:“是呢,婢子也不知有何典故在其中,还是姚太医之前询问起婢子如何收拾药渣子,还说药渣得用水冲掉为好,不知这可是你们太医院的习惯?”
李思扬笑了下,太医院怎会有这种古怪的习惯,关于姚志楠怎样一个人,她已经建立了初步的了解,他不会上心这些琐事才对,难道,这药渣子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含意?
“怎么,有何不妥当么?”茵茵瞧着他微微抿起的唇,好奇的问,心中却赞道:这位少年郎当真长的美。
“没什么,”李思扬温声道:“那以往的药渣你可都倒入河中了?”
早听闻中原对于医术、医方这类东西独占性很强,难道李思扬是想从药渣里偷学点什么?左右她长得不赖,茵茵便也乐得帮忙,道:“这倒也不是,有一次,埋在了那棵海棠树底下。”她说着,抬手指了指院中的秋海棠。
李思扬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压抑的好奇心来,只道了声谢,就径自走到树下,拿木棍挖起来,土被翻过,很松,不一会就见了药渣。
土壤是一种很好的隔离材料,就比如说农民们用来储藏蔬菜的菜窖,虽是直接埋进去,药材又都是有机物,毕竟现在天凉了,还是能瞧出几种药材来。
越看,却是越加惊心!那日姚志楠与刘惠良商议药方之时,她就在身边,故而对那张药方很熟悉。
李思扬手一抖,勉强自持,唇色却依旧有些发白,为何,他这样做的动机在哪里?
“李太医?”
“劳烦姑娘去伺候贵主用药,在下有事先行告辞。”李思扬说罢,匆匆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掏出手绢,将药渣裹进去,抬目望着茵茵,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为好。
茵茵却是个人精,笑道:“李太医安心,此事奴不说出去便是。”
李思扬也顾不得她了,必须把此事告知谢泽涵。
好在谢泽涵正在衙门堂中,听她说罢,也是吃了一惊。
“你,可确定?”谢泽涵联系到一些别的方向上去。
李思扬笃定道:“当日老师和姚御医斟酌药方之时,我亦在场,他们二位开得乃是理气活血的方子,厚朴行气和中,芳香化湿;茯苓滋补肝肾扶正祛邪,以及银花、蒲公英等解毒之物,这几味药半点儿不见,药渣中的却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药,即便是姚御医有什么传世奇方,也不必这样谨慎,况这药理当两服煎成一服,姚御医先行尝过才对,他那么经验丰富的老御医,怎会出这种错误?除非……”她没有说下去。
谢泽涵却已在心底接了下句:“除非他是故意的!”
“怪不得……”李思扬仔细回忆着:“当初我医治好了苏曼夫人的病,他脸上会满是焦急的神色,而非仅是愤怒。”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两人对视着,却不知该当如何处置为妥。
“我还是回去告诉老师。”沉默半晌后,李思扬道。
“不妥。”谢泽涵阻止她道:“听闻刘院判与姚御医私交甚笃,此事,会不会他也插了手呢?”
“不可能!”李思扬说的斩钉截铁,她很确定刘惠良的秉性正直,绝非那种因私废公之人。
“好吧,你去,但是要分外小心,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谢泽涵叮嘱道“我现在就去拜见上峰,一同进宫求见皇上,亲禀此事。”
岌岌如惊弓之鸟,惶惶似丧家之犬,姚志楠怎会想到,自己竟在一夕之间,陷入如此危局,他原本多么骄傲,在太医院中备受尊崇,这是犯了他娘的哪门子忌讳了。
“老爷,咱们这是去哪啊?”妻子平氏心中焦急的紧,急于知晓真相。
“休要多言,行礼可都准备妥当?”姚志楠斥道,声音中却透着丝恐惧,这一点与他共枕数十载的妻子并不陌生,急忙应道:“都准备妥了,方便拿的,都装上了车。”
“走!”姚大御医直至此时仍不忘甩甩袖子,两人刚打开门,却只见门外身着锦衣的兵卫林立,崔湜笑吟吟的转过头来,唇角带着那招牌式的笑:“姚御医,这是要往哪儿去?”
姚志楠双股战战,随着垂下的手臂,衣袍的大袖也耷拉下来。他算是……完了……
崔湜把姚大御医装进铁栅栏里,又慢悠悠的进宫去交差。
萧桢有些无精打采,连连打着哈欠。崔湜迟疑了会,又转目望了望天际,不错啊,这都晌午了啊……
萧桢靠在椅背上,听他说完,点了点头道:“不错,记得……哈……要好好看管,这次不容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