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扬遂道:“上回你跟着我,险些受了罚,真是对不住。”
谢泽凌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我只是一个外教习,左不过受了两句训斥罢了。”
李思扬思索了半晌,道:“小凌,你便跟我一同学习医术吧。”她的意思是,谢泽凌在太医院,将是她一大臂助,而且,谢泽凌天分不坏,将来说服老师收他入门下,也是双赢的事。
谢泽凌欢欣鼓舞,表示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中西医结合之崛起而读书了。
自打用手术成功治疗了苏曼夫人,李思扬便对现代外科产生了某种想法,谢泽涵的话时时萦绕她耳畔,不试如何知道呢?
是啊,有些手术,在这个时代的确能活人性命,比如说,颈动脉被切断重接,比如胃切除,当然这项手术要求太高,她还不能掌握。
当然,单苏曼夫人一例,就说明她可以实施手术,这也是不科学的,毕竟,影响因素太多,病人底子强,自然活下来的机会高。
于是她把这话跟谢泽涵提了提,后者的意见是,先蓄积实力,当有了更大的把握,更能说服别人的证据,再提此事。
急功好利,是人人都有的缺点,虽然谢泽涵的话李思扬未必想不到,但是经他这样一劝一说,引经据典,李思扬反倒平心静气了许多,罗马建成非一日之功。
他端起茶壶,正准备把谢泽涵杯中茶水添满,陡然听谢泽凌道:“思扬兄,大哥欲要辞官了。”
李思扬手一抖,茶水洒了些许出来,被红底白花的桌布一点点吸进去,只留下一块湿湿的痕迹。
她抬眸望向谢泽涵,他不是个随意任性之人,做事必然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是为了什么?
谢泽涵眼眸深沉,如暗夜一般,他直接避过这并非玩笑之类的废话,温声道:“我原本有过想法,想去深山之中避世独居,希望能证悟大道,有个活法。”
李思扬睫毛垂下,乌黑的眼睛遮住了大片,却又听他道:“可后来受一位出世的仙长指点,折中一下,向吏部递交了乞求养病的报告,这一阵子忙着把手里的活处理了,了无牵挂的尝试避世修行。”
谢泽凌道:“思扬兄,你快劝劝大哥吧,大哥这些年考核政绩一直不错,提拔在望,竟然自毁前程。”
李思扬抿了抿唇,道:“谢兄始终怀着一颗求道之心,又难得没有门户之见,儒道佛皆有涉猎,能有机会整理自己的思想,很是难得。去,便去吧。”
谢泽涵望着她苍白的泛青的唇,心口似乎被粘稠的东西堵了一下,垂下眼来,执壶为李思扬茶盏中添了水:“只是回乡养病,假期一满,我还是要回来的,只是不知,这冠盖满京华之地,还能不能留下一方角落?”
李思扬淡淡一笑,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却恰恰也是你说了算的。
李思扬刚迈入太医院的门槛,就感觉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她微微握了下拳,只见孙褒跑过来,叫自己去首领厅。
李思扬本想问他究竟出了何事,可也知这家伙不太容易松口,况这么短的时间里,只怕也想不出辙来。
此值巳时,首领厅中依旧燃着灯烛,一张长桌,顾梓青坐于上手,刘惠良在他左手边,余下的御医吏目们依次坐着。
瞧见李思扬进来,刘御医沉声道:“坐吧。”
李思扬应了声是,在第二圈右边的椅子上坐下。坐下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边正好是王文选。她抬目偷觑了刘惠良一眼,见他只是低着眼睫,像是在沉思着。
右臂被捅了下,她转目一瞥,见王文选半边脸露出狡黠的笑容,心中一抽,他说了什么么?
顾梓青需要拿着架子,故而,开口训斥的乃是王士彬,只听他话中拿腔拿调的道:“李思扬,你可知错么?”
李思扬一愕,错从何来呀。
王士彬又道:“你不经许可,亦不曾询问师长,就擅自为外使医治,还采取那般极端的手法,不是罪,不是错么?不处罚你,我太医院秩序就荡然无存了。”
李思扬嘴巴张得可容下一枚鸡蛋,此张不是已揭过去了么?
王士彬见他不语,更加理直气壮的训斥道:“念你年幼无知,只剥去你的医籍,从此不许踏入太医院半步,不许再行医,不再交予刑部定罪。”
李思扬腾的站了起来,辩解道:“学生并非思虑不周,相反,却是三思之后的结果,学生未曾事先禀报,固然有错,但错不至此吧……”
话未说完,只听一名吏目道:“住口!年纪轻轻,却是嘴尖皮厚腹中空之物,老大人开口,也有你反驳的余地么?”
李思扬转眸看去,却是原本姚志楠一派的人物。
太医院的规矩很严格,上等医士是不能随意给贵人医治的,眼下却被人拿住了把柄。
况且,负责苏曼夫人病情的也不是李思扬,那么李思扬随便动手,便是犯了大忌,这时候,没人去管它的用心是何。
只要刘惠良开口说这次治疗是经过刘惠良点头的,那么李思扬很可能就躲过一劫,可刘惠良做人做事,刚正不阿,绝不会违心替她圆谎……
想到这,她突然眼神一亮,猜到了那帮人的意图所在,难道他们是要抢功劳了?
身为太医,就是这么的尴尬,一次治好了,鸡犬升天,一次治不好,说不定就要毁了一生,虽然李思扬知道,从统计学的角度上讲,治疗是一个概率性事件,谁都没把握一定能治好,小感冒死人的,也不是没有。
可外人不会管这些,他们只是看见你治好了,或是没治好,就像现在的皇帝,他眼中,能治好苏曼的就是功臣,还是要大加封赏的功臣。
所以,这次罕见的奇功他们要抢。事情最好的结果是,王士彬,或者顾梓青开口说,是由他们示意李思扬所为,出于一片忧国忧民。
那么李思扬自然无事,甚至还可以做吏目,或者,直接连李思扬都踢出局去,这到了他做抉择的时候了,投诚,是保住这份职位的唯一途径。
李思扬冷笑一声,心道:咱们大可去皇驾前评理,前提是,能与顾梓青分庭抗礼的刘惠良支持自己,可他眼中平平淡淡,李思扬什么也看不到。
老师,老师,你给我一个眼神,拜托,你给我一个眼神啊!李思扬心里着急的很,可刘惠良直如泥塑木胎,坐在那面无表情,尽管他承认之后,会受到封赏。
她全身开始僵硬,难道就死在这儿了么?右臂滞后的传来一种感觉,好一会,她才意识到,是王文选在碰她。
她垂下眼去,对上王文选的眼神,也读出了他的意思,投诚,他是在替父亲拉拢自己了。
王文选甚至还露出一丝焦急,指了指自己的心,意思是,想让李思扬相信他。
李思扬抬起头,最后又望向刘惠良,只捕捉到他眼中一丝惋惜,老师是个好大夫,可惜不是个好政客。
她拔得太快,身边几乎没什么力量可言,只结交了几个上等医士,能有什么发言权,不投诚,就滚出太医院,除非……
除非再来一个急需手术的阑尾炎患者,还得是至关重要,这几乎就是可忽略的小概率事件了。
“好了,就依众位太医的话,孙褒,”顾梓青最后道:“带他去办理手续吧。”
李思扬还不算正式被任命为吏目,被踢出去还很简单,不需特意去吏部报备,只等年终的时候汇总一下就可。
李思扬深吸一口气,自己的荣与辱,来的这样快,又走的这样急,自己在权力面前,太脆弱了。威望,威望,她默念两遍,跟在孙褒身后朝外走。
方走到门口,只见一个上等医士来报:“司礼监的公公前来传旨。”
众人皆惊,纷纷来至正堂,跪听圣旨。
王士彬瞥了一眼来传旨之人,却是个生面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李思扬,勤谨忧劳,甚慰朕躬,于数日内医好越使苏曼之疾,免两国邦交陷入危势,特酌将尔晋位为正八品御医,望今后继续忠心为国,不负朕望,钦此!”
太监念完,将明黄色的布帛卷好,双手奉给李思扬之时,李思扬正在愣神,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身边一位吏目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领旨谢恩。
王士彬颊边的肌肉跳了跳,嘴巴张了张,这是为何?
“李御医,请跟咱家走吧,皇上正等着见您呐。”那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塞给王士彬一个纸条。
“见我?”李思扬心底暗暗问了一声,转目望了刘惠良一眼,却见他袖手立着,眼中瞧的却是别处风景,有问题,刘惠良今日对她的态度,委实有些古怪。
“李御医?”小太监又叫了一声,李思扬才回过神来,理了理衣袍,抬步跟去。
身后的一众太医揉了揉眼睛,那一声声李太医,让他们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李正芳!
王士彬悄悄打开纸团,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