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九重天之上,渺渺万层云包绕,此间花草明媚,日月同辉。
梦姑娘与百花仙子坐于天镜之前,神情闲适,怡然自得的透过天镜望下去,彼此又是相视一笑,微微勾起的唇角在云缭雾绕的花丛之中,更显迷离,想要睁大眼睛瞧清楚,却是半分不能。
“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即便他二人之间屡屡擦肩。”百花仙子端美无方的容颜上微微露出一丝非怜非喜的神情。
梦姑娘双手结了一个法印,天镜一闪,光华瞬失。梦姑娘淡然的目光缓缓的从天镜上移回,轻轻抿起嘴唇道:“扫把和天魔星,生生世世纠葛,这对宿命冤家,终于又碰了头,兴许这一世里,他们能就此解脱吧。”
百花仙子微微沉思半晌,眉宇间闪烁着光华,稍偏臻首道:“瞧着,扫把仙子似与以往不同,这些年,她一点点在变,也确实变了不少。”
她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倘若不是六仙子当初过于任性自私,若不是天魔星君当初凶残嗜杀,他们又岂会沦落至此?天帝封印天魔星,贬谪六仙子,他二人的转世则生生世世相识相恋不得相惜相守,也幸得姐姐仁慈,给他们一番机会,得偿旧恶,得成大道。只是我在旁瞧着,天魔星依旧是桀骜难驯,真是令人忧心。”
“仙子实在太过操心,难不难训,桀不桀骜,现如今都是扫把仙子的事了,你我只需静静旁观即可。”梦姑娘微微一笑,妙目微眯。
“梦姐姐,你瞧得通透,可知究竟何时扫把仙子才可回归仙班么?”百花仙子问了一句。
梦姑娘微眯的眼张开,素手拈着一瓣皎皎玉兰,语淡如茶:“你太恭维我了,即便是看得透,也说不得,这世间事,绝非一成不变,人心,人性,如云如雾,愈要掌控,愈是无形可捉,只看看他们自己的悟性吧?
亲情,爱情,友情,一样不剩,唯有如此,才能参透大道,抛却七情六欲去。”
百花仙子心中喟叹:“这世间杀戮无休无止。”
梦姑娘轻轻一笑:“既是历劫,又岂能无死伤,世人眼中该死的,不该死的,都会死。”她说着这话,面上却无丝毫之怜悯之色。
百花仙子却是微微一叹,却是极轻极轻的,方一出唇,就消弭了去。
梦姑娘又道:“我前日子去奈何桥畔寻我那姐姐孟姑,你道我竟是瞧见了谁的魂魄幻影?”
百花仙子微怔,若是在屏幕上瞧见了魂魄幻影,那人的死期也便不远了,她想了想道,与梦姑娘对上了一个眼神。
梦姑娘又是一笑:“说到这,你可不得怪我了,这世间谁知又出了一桩变数,木槿花神尚不能这般早的回画境之中了。”
李思扬的思绪是纷乱的,既有恨又有悔,想当初,何必要救萧桢呢,昨日一连串的经历,也时时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她不知道,还能有谁可以倾诉。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断试图去理清思绪,脑海中唯有几个名词一直闪现:皇帝,父亲,翻案,医术。
正想着,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吵嚷着什么,她却只想着逃开,找一个安安静静没有人声的地方窝一下,躲一下。
“思扬哥!”一声男声传来,李思扬抬目去看,却是谢家兄弟骑马而来,谢泽涵按着马辔,望着她的眼神中颇带担忧。
李思扬微微一笑,那二人已下马,朝自己走来。
“苏曼夫人伤势已愈,思扬兄还有何忧闷的?”三人进了一旁的茶楼落座后,谢泽凌便道,言语间颇带着对李思扬的推崇,想起李思扬医治苏曼夫人之法,便觉得越发敬佩的好奇。
李思扬自然不能将在皇宫中自己思想产生的起伏说给这个少年听,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近些日子累了些。”
谢泽涵将投到远处的视线收回,久久的打量了李思扬,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李思扬微微偏头,躲过他的视线,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才听见谢泽涵道:“苏曼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她此番来大周,定然不会毫无戒备的中招,单从她并没有中馄饨摊上之毒便可见一斑,又怎会随意中了姚志楠的算计,想来那份药渣,也是她刻意留下,假你我之手,转程给皇上知道。”
李思扬睫毛一闪,质询的望向谢泽涵,意思是,既然你知道,为何要给她人做枪使?
谢泽涵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李思扬瞬间了然,是啊,谢泽涵是什么,左不过一个闲职,又非包公,能左右皇帝的意思,也非狄仁杰,有那样高的威望,有皇帝的信任,有军权,有人情。
在朝堂上下左右逢源,许多事他能看透,却不能改变,当然他知道想要迅速上位的捷径,那便是讨好谄媚,可他这一身傲骨,又容不得他如此作为,他也只能在他权利以内,尽量把事情的危害缩小罢了。
现实毕竟不是小说,你所能调动的资源都如此如臂使指,安排培植这些亲信心腹较之巧妙的安排使用更为困难,谢泽涵,他欠缺着权利。
可是他又不得不严守那份分寸,因为稍加不慎,他就会被扣上谋逆或是心怀不轨的帽子,若你的君主平庸,那你必须不能过于智慧。
“我将姚志楠教与皇上,原本也是对锦衣卫心存寄望的缘故,锦衣卫虽为鹰犬,对皇上却是万分忠诚,在审讯方面也是颇有手段,却不成想,对方的实力竟如此之强,能将触手伸入诏狱。”他说着,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他想要治国安民,本不愿阴谋算计,却不成想,为官之道同样与为官之术相依而生,凭借他的能力,想要玩弄权术,登阁拜相,从而搅动风云,并非不能,而是不愿,因为这与他内心的坚持并不划等号。
在他想来,便是腥风血雨,翻云覆雨,也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脑海中的成功,况且,当今这位皇帝允许这样一位权柄通天的阁臣的存在么,他的看法是,不会。
他从心脏处,顺着经脉,俱都是一片冰凉,这份寒气传到肺叶,更是彻骨的冷,甚至有一丝绝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君如此,臣可奈何?
诸葛亮之所以会令刘皇叔三顾茅庐,正是考验这个君主是否能给以他足够的信任和权限,如若不然,那么即便出世,即便为官,又有何用?难道只是为那些酬劳么?
徐元直,焉知他不是因曹孟德的猜忌而始终难以施展才华的呢?
君臣际会,明君,贤臣,太稀有,太罕见,太珍贵!
一只柔润的略带凉意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也吸引他视线为之一转,只见李思扬双眸乌沉沉的,羽睫轻轻闪动了一下,缓缓道:“大人。”
她听得出他话语间的迷茫,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也始终被压抑着东晋南北朝那种贤士的洒脱不羁之风,他想为官,却又想出世,苦苦追寻着的,始终是,人为何要活着。
是啊,人为何活着,是为名?为利?或者简言之是为钱?她一路走来,见过的人从皇帝,王爷到武将,镖师,无不迷茫,即便是自己,不也在犹疑挣扎么?
得以有钢铁般的意志并一直坚持下去的人,世间罕有,何况,谢泽涵直至此时,都没找到能让他一直坚持的信仰。
而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是这轻轻的一握,知己红颜,在这熙熙的天地间一样珍贵。能找到这样的人,是大幸。懂他,又体谅支持他的人,比万辆钱财更有意义。
许多人,许多事上的半途而废,不正是因为没有一个从旁支持鼓励的知己么?
他想着,竟然一笑,心里,竟然也莫名其妙的舒坦起来。
当然,谢泽涵话中还存着另一层意思。
李思扬昨日入宫侍直,这他也是知道的,李思扬对皇帝的敌意,仇恨,他也知道,正是如此,当初他反对李思扬进入太医院。
可矛盾的一方面是,他又出奇的相信李思扬,他坚信李思扬是个有原则,懂大局的人,此话也透出,眼下大周上下逢多事之秋,外夷虎视眈眈,国不可一日无主。
李思扬自然听的懂,她信他,一如他信她,故而她回给他一个微笑,意思是她懂得分寸,不会乱来。
此时清醒下来,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即便是她能拿到病历,又能去求谁做主翻案,顺天府么?这朝代可没有一个不惧权贵,敢打龙袍的包青天。
能重新彻查此案的,唯有皇帝而已,所以,自己能做的,就是更有本事,手握足够的筹码而已。
谢泽涵眉宇间舒展开来,却听谢泽凌道:“思扬兄,大哥,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他这一插话,李思扬便把视线移到二人交覆的手上,双颊顿时飞上一抹红云,触电般的收回手来。
谢泽涵也收回手,拄在唇边,清了清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