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沙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根到枕骨那儿有一根血管在跳,自打他和父亲出了亚马逊丛林,就没再能遇到过一个正常的宗教人士。虽然在他面前站着的并不是灰眼睛的斯蒂凡,但院长说话的口吻和语气与前者有着无可辩驳的,相似的地方。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他始终沉默着。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风从几棵树干黑黝黝的橄榄树中间吹向他们,那几棵树粗壮的匪夷所思,假如有人愿意将它们锯开,留下的树根就可以直接拿来给亚瑟王开圆桌会议。几百年来,海神岛上人人都会栽种橄榄,但胸径能够达到这个宽度几乎没有,那些树也许已经活了一千年,并且将继续活下去,就像它那些迄今为止仍然存活在耶路撒冷,曾近看着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同类那样。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头黑色小卷毛,有着恶魔姓名的男孩正懒洋洋地围着个石头质地的饮鸟盘转着圈儿。
“别拧它的耳朵,”撒沙说,“它的年纪可能要比你的曾祖父还要大。”
别西卜看了看那只盘踞在一个灰色大理石浅口盘子上方的石雕怪物,那个粗糙的盘子直径约三英尺,而那只看上去就像是长着羊角的兔子的丑八怪大张着嘴,一根管子从参差不齐的獠牙里伸出来,干净的水从里面流出来,落进盘子里,盘子上方有着一个细巧的,被雕琢成眼睛形状的溢水孔,多余的水再从那里面流出去。
他刚才就在拧着那只怪物的耳朵。
院长并没有对他的非礼举动表示出什么不满,他就像绝大多数老年人那样,对小孩子们表现了异乎寻常的宽容,临走的时候还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早晨八点十五分的圣餐时间。
“希望他们的小饼能做的好吃点。”别西卜说,一边微微抬起了头:“这是什么气味?感觉挺甜的。”
“紫云英。”撒沙回答,“是风吹过来的,在橄榄树丛后面,估计是作为蜜源而被修士们种植的。”野生的花不会有这么密集单一的气味,“你不觉得昨天的蜂蜜水尝起来有点像是折断的草梗吗?那时候我就在想他们也许养了很多的紫云英,只有以紫云英为蜜源的蜂蜜才会有那种特殊的味儿——不过我想你不是想要讨论这个,在我不在的那么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没有,”别西卜笑容微妙地说:“所有人都很好,莉拉也是。”
撒沙挑起眉毛。
他走进餐厅,每个人,包括团长,都饶有兴致地等着他,先前的睡意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莉拉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一侧,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长袖夹克衫,百无聊赖地托着自己的下巴,当她听到声音,转过身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沉不住气的男孩忍不住发出了叹息声——小而饱满的胸脯被束缚在一件棉质的,富有弹性的蜜柑色吊带背心里,裸露着脖颈与一小片胸脯,没有装饰品,光滑洁白的皮肤散发着光泽,宝石蓝色的牛仔裤,没有破洞也没有毛边,更没有在膝盖处磨白,她把头发扎了起来,拉的高高的。
她迎向撒沙,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你好像并不意外,”莉拉在挽着他往里面走的时候,靠在他耳边甜蜜地轻声说道:“亲爱的,我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
当然啦,别西卜暗暗咕哝,被保护人在一个地方,保护人在另一个地方,之间的距离超过五十英里,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你的监护人呢?”莉拉现在的监护人是她的叔叔,机构的“头儿”。她现在正处于被“监控”的状态,所拥有的自由微乎其微,她不可能在未经相关人员允许的情况下出现在距离学校如此之远的地方。
“这是交易。”莉拉说:“而且许多人对此乐见其成,包括我的另一个叔叔。”
莉拉的另一个叔叔盘踞在机构金字塔的最上层,虽然还不是顶端的那一小撮,却已经能够在无声无息间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巴别塔”的意外,总负责人“头儿”难辞其咎,如果不是他还有这么一个哥哥,最后迎接他的大概只有永远渴望着新鲜材料的机构科学研究实验所。
莉拉是自己找到这家修道院的,团长在和她的监护人通过电话后,表示愿意暂时性地接纳莉拉,虽然在这个小团体里没有别的女性因而会让很多事情变得不便和麻烦,但他看上去非常乐意,其他的男孩也是。
“或许是不正常的东西看多了,”查理讽刺地说:“他现在很愿意看看喜欢男孩的女孩和喜欢女孩的男孩。”
如今再来叫嚷莉拉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会是件很幼稚的事情,何况莉拉确实需要一个随时随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理由。格兰德寄宿学校是一所教会学校,但教师们对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之间的交往所抱持的态度和普通高校没什么区别,他们唯二不想看到的东西大概只有怀孕,还有教师与学生的aimei关系,前者理所当然,后者就是丑闻。
安东尼.霍普金斯还曾经受到过委婉的提醒,关于他的儿子,毕竟莉拉是个极其可爱而吸引人的女孩。
在撒沙和他的父亲看来,莉拉之所以能收获如此之多异性的青睐,依靠的不仅仅是她的脸和身体——聪慧固然也是一方面,但在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她的本性。
莉拉曾经属于斯特朗雅各。有着这个姓氏的女性是不幸的,因为在斯特朗雅各的男性的眼中,女性的原罪是男性的一百倍,一千倍乃至一万倍,即便最虔诚的女性升上天堂之后也只能获得继续服侍男性的荣幸,拿自己的头发给他们擦脚;每个男性,无论是年长还是年幼,强壮还是孱弱,敏捷还是愚钝,都不会对一个女性产生感情——兄弟不会关心姐妹,儿子不会尊重母亲,父亲也不会疼爱女儿,丈夫视自己的妻子为凭借着年龄与功绩得来的奴隶与如牛羊般可交换的货物。
莉拉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是在这种扭曲的教育中度过的,它们留下的烙印如此之深,以至于莉拉在获得拯救之后仍然无法正常的面对男性——她畏惧他们,憎恨他们,却会恍如无觉地向他们献媚。
男性能够敏锐地发现他们面对的女性是哪一种,狮子、狼还是总喜欢张牙舞爪,但只要伸出手就能随意摆弄的小猫?受虐狂总是少数中的少数,好逸恶劳是人类的天性,男孩们追逐女孩,在条件基本相等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挑中其中最软弱,最容易得手的哪一个。
新的莉拉,露露,比利,玛丽安为那个莽撞脆弱的初始人格承担了所有痛苦以及不堪的记忆,他们比她更坚韧,更理智,更值得信任,但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留下的痕迹还是很难被立刻抹去,霍普金斯医生考虑后决定仍由它们保留,因为这对于撒沙.霍普金斯来说,并不算什么坏事,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终有一日会消失无踪的。
不过现在它们对男孩们的影响还是非常显著的,莉拉紧跟着撒沙,而男孩们紧跟着莉拉,撒沙不得安宁,别西卜和查理在一边愉快地叹息。
领圣餐的时候,修道院里的修士用的还是一个大杯子,排在莉拉身后,就着她喝过的杯口轻抿一口的男孩露出了甜蜜而得意的笑容。
排在最后的查理翻了一个白眼。
圣餐结束后有一场扫除工作,用来迎接下一场祷告,第六时祷告仪式。午餐在十二点半,饥肠辘辘的男孩们的盘子里只有面包,蔬菜,旁边是一杯清水。
“晚餐的时候我们能有乳酪和肉吃吗?”一个男孩说:“鱼也行。”
“只有今天,”坐在他身边的修士和善地说:“明天早上你们就能恢复正常的饮食了。”他想了想,补充道:“但如果能,还是请尽量的多吃一点吧,下午我们会在外面工作。”
男孩们交头接耳,之前他们捏着只有掌心大小的棉球,蘸着蜂蜡擦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橡木与胡桃木的桌椅,桌椅上繁复精细的雕刻让他们叫苦不迭,尤其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表现各种各样的滴水嘴,它们有鳞片,羽毛还有密密麻麻的獠牙,带有细骨的双翼,而且都是历史能够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的老古董。
外面的工作会是哪一种呢?童子军们希望是钓鱼,如果不是钓鱼,那么种蘑菇和摘浆果也可以。
午餐后,童子军们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午睡,一点四十分,第九时祷告仪式之后,修士们把他们带到了下午的工作地点。
撒沙没弄错,修士们在一片古老的橄榄树林后面开垦了一片足有五英亩的花田,只有成人膝盖高的花长势旺盛,孩子们可以自行选择工作——收割紫云英,灌水和捕捉害虫。
“莉拉可以回去休息,”团长说:“你并不是我们的成员。”
“我和撒沙一起。”莉拉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