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见到阿云，是在四年以后。”柳先生缓缓说道。
柳先生站在窗棂前，夕阳打在她的面孔上，她整个人沐浴在夕阳的光圈下，面容有些圣洁和模糊。
林雨韵抬头，恍惚间，只能看见柳先生嘴角微微挽起的那抹会心微笑。
“那是一个冬天，和京城往常的冬日一样，寂静无声，平乏无味。”
“我有一个习惯，一到冬日上九的日子，就要提一壶酒去后花园的梅林里独自小酌两杯。”
柳先生回头，对林雨韵展颜一笑，目光带着追忆，问道：“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奇怪的习惯？”
林雨韵下意识摇头。
柳先生也没有想过要听她的答案，她不过只是无意识地问上一句罢了。
柳先生“呵呵”轻笑两声，目光里的追忆越发浓郁，“说来……这个习惯还是阿云给我养成的……”
“阿云小时候最是古灵精怪，经常撺掇我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最后挨罚的却总是我。”
柳先生嘴角带着笑容，“因为阿云小时候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母亲看她跟眼珠子似的，稍大点儿声音跟她说话都舍不得，阿云就像是陶瓷做的瓷娃娃，我们都小心地捧着她、护着她。”
“因为阿云身体不好，所以每当我们两个一起做了坏事，母亲就只罚我一个，那时候我特别生气，觉得母亲偏心极了。可是阿云特别讲义气，不论母亲罚我做什么，阿云都会悄悄和我一起承担。”
“有一次我挨罚，阿云熬夜和我一起抄《女子四书》，结果大病一场，可把母亲和我吓坏了，也是托了这一次折腾的福，母亲后来对我的惩罚也少了，就怕阿云又傻乎乎跟着我一起受罚。”
“呵呵……”柳先生轻笑道。
“母亲才是傻乎乎的，她被阿云骗了，阿云是故意那样的，因为只有她生病一场，我们两个才能逃过抄写《女子四书》的惩罚，只是没想到后来我们还因祸得福，也算是这场计划获得的额外好处。”
透过柳先生的描述，林雨韵仿佛可以看到两个小小姑娘从小在一起淘气热闹的场景。
这样从小亲密无间的感情是最令人羡慕的。
“阿云说，上九，上酒，没有酒哪里能够叫上九（酒）呢？”
“于是我们两个悄悄地偷了父亲珍藏的葡萄酒跑去梅花林里躲起来偷喝，为了表示慎重，我们还拿了夜光杯，当真是一场天真无邪的举动……等到母亲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了两只小醉猫，因为害怕阿云跟着我一起受罪，等我们醒来，母亲只罚了我们两个站墙根儿，还是日头特别舒适的时候。”
“我和阿云最喜欢冬日晒太阳了，母亲那根本就不是惩罚，反而是成全，我和阿云偷偷乐呵呵好久。母亲看我们乐呵呵，却只能无奈摇头，根本就拿我们没办法。”
“后来，冬天上九日去梅花林偷喝酒的习惯就一直保留着。每年冬天，一到上九，我和阿云就会偷偷跑到梅花林里去偷喝酒，尽管后来阿云离开，我也一直保留了这个习惯，就好像阿云还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我以前觉得这个习惯是很好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也许并不是一个怎么美好的习惯……”
柳先生说到这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林雨韵微微愣神。
她并不能理解柳先生此时心里复杂的感情，毕竟那些属于柳先生和云夫人的记忆，她从来都没有亲身参与体会过。
“宣和三十年，在上九日那个平凡的冬天，我再一次遇见了阿云……”柳先生轻声述说道。
阿云站在我们冬日最喜欢玩耍的梅花林里，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裳，雪花落在她的头上，成了最天然的头饰。
北风轻轻吹过，飘带着梅花花瓣落在她的眉眼间、嘴角边。
站在梅花林里对我微笑的阿云，美的像一个误落人间的精灵。
我愣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四年不见，阿云更加美貌了，如同我小时候坚信的那样，柔弱的阿云会长成这天地间最最美好的人儿。
那是一种动人心魄，摄人心魂的美貌，就算是女人看了，也会为她的容貌失神沉醉。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美好的就像还在昨日一样。
阿云站在梅花林里，漫天的雪花和梅花都成了衬托她的背景。
她就那么俏生生站在那里，巧笑嫣然对我说道：“阿言，我回来了，我好想你们。”
“是啊，阿云回来了，我们也好想她……”
柳先生低声喃语道：“可若是时光能够回转，我会在阿云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她赶走……”
林雨韵静静地看着她
透过柳先生对云夫人的描述，林雨韵可以模糊的感觉到当年那个站在梅花林里巧笑嫣然的少女。
“阿云从来都是我们的开心果，她的回归让我的父亲、母亲都十分高兴，母亲甚至开心到落泪，一直搂着阿云心肝儿心肝儿地喊着……”
柳先生微微一笑，她回过头来对林雨韵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平时是个极其内敛和守规矩的人，她一辈子都活在《女子四书》的规矩里，可是再一次见到阿云，她竟然高兴到连自己平时最重视的规矩都忘了，就那么搂着阿云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她是真的很疼爱很疼爱阿云……”
尽管从来没有见过柳先生的母亲，但是林雨韵能够从柳先生的话语里感受到这位慈祥可爱的老人对云夫人浓浓的爱。
林雨韵低声应道：“柳夫人一定是以为很慈祥很和蔼的老夫人。”
柳先生对林雨韵暖暖一笑，目光带着追忆，说道：“是啊，我的母亲的确是这样以为和蔼又慈祥的老人。”
她对家里几个孩子的疼爱都是最无私的，哪怕到了最后的关头，她依旧毫不犹豫地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她最疼爱的孩子们。
这些回忆，对于柳先生来说，是裹着蜜糖的毒药，甜美里带了苦涩，让她又痛又乐。
柳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这些回忆了。
我亲爱的母亲，我敬爱的父亲，身在天堂的你们，还好吗？
你们的小阿言，好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