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他自幼就进入了佛门。
那日,春雨不绝,他又遇见了她。
其实,出发前他就隐约觉得这次下山会不同寻常,因此选了这条最僻静的路。但他依然预感会在这条路上碰到她。
他想会会这个女子。
哪怕碰到的是冤孽,也要与其躲避,宁愿交锋。因为消除恐惧最好的方法是面对恐惧。等到你离它近得可以感觉它的呼吸的时候,会突然发现你并不恐惧了。
恐惧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魔由心生。
在那一世,与师父第一次打的禅语就是这句话。
当时,师父教导他们这些弟子静心坐禅,入空境,断妄念。
他却没有坐禅。他在睡觉。呼噜打得很响。
师父很生气,就用禅杖把他敲醒,质问他为什么不苦修,绝妄想。他回答说魔由心生。
师父愣了半晌,然后拖着禅杖低头走了。
断绝妄念本身就是一种执着一种妄念,你动了要断绝的心思,就是入了魔境。其实念头生生不绝,仿佛海里的浪花一样,你如何能断绝得尽?即便你自己觉得已经了断干净了,那只不过把海水排空而已,空守着枯干的海底,又有何意义?禅不是让你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而是让你得大自在。
当天深夜,师父把他叫进禅房,就是要听他说这番话的。
他说得沉稳有力。
师父又微笑着问:“那你如何修行?”
“就让那些念头自己生灭好了,”他淡淡地说,“它们不过是浪花泡沫,转瞬即逝,而且没完没了。只要明白自己的心在哪里就可以了。那些泡沫迷惑不了我。”
说完,他停了停,看了看窗外。这个深夜天气很好,月色的清辉洒进来,照得他雪白的僧衣一尘不染,有风微微吹过,宽大的袖口便轻轻抖动。望着窗外黛色天空的疏星朗月,他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真是风月无边哪。
然后,他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师父。师父正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含笑不语。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听见他这句话,师父专注地凝视他良久,然后长长叹息一声,轻轻说:“你不是我佛门的千古圣人,就是千古罪人……从今后,你叫佛果吧……
他有些倦了,都早些休息罢……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疲倦得就要睡过去了。
第二天,他升为首座。
从此,他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
这是他第一次下山修行,师父有些担心,一直送他和师弟佛莽到山门:“这次下山要小心啊,不要误踏了俗尘中的杂草。”
师弟支支吾吾,他知道其并没有听懂。
他看了看雨中漫山遍野枯草中星星点点的绿色,觉得早春的生机竟然是如此盎然,于是淡淡地笑了:“师父,出门便是草。”
春雨很细很柔,落在青色的箬笠和蓑衣上,绵软得如同女子的手,很舒服。转过山坳,就看见她站在路上。前面,有条因为雨水才出来的小河,不深,但是很急。
她穿着淡绿色的衫,在雾气氤氲的山中显得极其干净清爽。油布伞下她的身影袅娜娉婷。他从来没有特意去留心看女子的背影,但也从未特意避免去看。在他看来,美丽,就是一种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