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里，莫易同母亲和微信上好几位朋友讲明自己的职业。朋友们听见他说自己在做环卫工作，无一不深感怀疑。

    莫易也实在不想管他们相不相信了，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他在心里想到：果然，环卫工工作地位低下，是属于整个社会的问题。

    只有母亲听到他的坦白后，最终接受了这个结果。母亲虽然也有所迟疑，但她说：“你有你自己的打算。”对此，莫易由心底里发出感激。

    到街上工作的第二天，莫易才真正体会到这份工作的劳累程度。前一天晚上，他还跟人坐着谈笑风生呢；不想第二天早上起来，手臂、腰肢无不酸痛。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一定有别人所不能理解与承受的困难。

    第三天，他的工作状态总算渐入佳境。他和老常同扫一条长街，扫到最后，他只比老常慢下十米左右。

    他俩转进下一条街，这条街不甚开阔，来往方向各只一条车道。这一回，老常和他从街道的两边各自扫起。

    这时是上午七点，正是孩子们上学的时候。偶尔走过的几个孩子，都小心翼翼绕开莫易的身周。走远几步，孩子们回过头来，又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环卫工人。

    莫易相信，这群孩子们是带着巨大的偏见在看着他的。他于是抬起头来，冲这几个孩子微微一笑。孩子们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年纪最小的那个，还用稚嫩的嗓音喊了一声“叔叔。”

    莫易颇感欣慰，目送他们离去。等他回过头来，只见身边不远的地方，一辆车缓缓地停下。

    车窗降下一半，从车里抛出两张废纸。而后车窗迅速回升，那车子也逃去如飞了。

    莫易心里极度厌恶这样的行为，他提着扫帚，上前清理垃圾。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妈妈你看，那个乱丢垃圾的人好没有礼貌！”

    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是吗，你说说，他为什么没有礼貌呢？”

    “因为……因为清洁工叔叔很辛苦，我们不该乱丢垃圾。”

    听到这段对话，莫易方才心底生出的火气顿时消去大半。他抬起头来，看到一辆单车从树荫下徐徐行过。车上的母亲对她的孩子循循善诱，显得既温柔又慈爱。

    不想那母亲接着问道：“清洁工叔叔的工作这么辛苦，你长大以后想不想做啊？”

    孩子毫不犹豫地答道：“不想！”

    “既然不想做这么辛苦的工作，那以后你可不能赖床了哦！你要是不早睡早起，准时上学，以后学习不好，就只能做这么辛苦的工作了。知道了吗？”

    母子对答的声音渐渐远去，但孩子的一声“知道了”，却清晰地在他的耳边炸裂。他想起方才那位母亲的目光——那目光是善意的，偏偏却带着怜悯似的意味。

    莫易心中五味杂陈，他实在想不明白，扫大街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赖床联系到一起？

    他的心绪渐渐被那个目光填满，打扫的进度也愈来愈缓。扫帚在他的手上，渐渐成了不知何物；他的动作也成了麻木和机械。

    好不容易扫到街道的中段，他望见老常的影子近在咫尺了。

    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款款地走过，到了老常的身边，不知何故竟停了下来。她原本手拎提包，这时却把包摆到老常的面前。

    莫易见她动作激烈，似乎正在发火。他觉得有些不妙，忙放下扫帚，三两步走上前去。

    走近老常身边，莫易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位妙龄女郎手指提包，似乎上面沾着什么沙尘污屑；老常则满脸羞愧，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态。看这样子，准是老常不小心弄脏了整个提包，导致这位女子兴师问罪。

    莫易连忙喊了一声：“抱歉——”话犹未完，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那女子回过头来，不经意瞟了莫易一眼。只此一眼，她也微微失神。她回过神来，盯着莫易，再度深深地望了一眼。而后她就慌忙转身，迫不及待地走进林**里。

    老常强笑着道：“今天风有点大，我一不小心，就把灰尘扫起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愧疚和无奈，隐隐透着卑微和怯弱。

    莫易还回味着那个女人的目光，他觉得，这道目光似曾相识。他之所以失神，是因为这个女人，三天以前还是他的部门经理——他所在公司老板的侄女。

    这位曾经上司的目光，略带掩饰、略带惊慌，同样掩不住怜悯与惋惜的底色。同方才教育孩子的那位母亲的目光比起来，这道目光更加可怖——因为它还带着高贵，还带着对所见事物的疏离。

    莫易的眼里脑里，密密麻麻布满这样的目光。他几乎失去一切其它的知觉，连耳边的声音、手头的动作，也一概化为乱七八糟填满心绪的杂线。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整理；甚至他隐隐有些不想整理。

    任这团麻线错乱纠缠了许久，莫易满嘴的苦涩，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这两天他已发出不少的惋叹，只是现在的一叹，较之前显得万分地沉重。他早该知道，会有许许多多今天这样目光的出现；但这样的目光只出现了二次，就打得他茫然无措，几乎失了魂魄。

    无论如何，片刻以后，他总算稍微缓过气来。他望着街道之上，秋叶依旧萧瑟地飘落；他望着街道上上学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们眼神澄澈，还没有被抹上不同的底色。

    他心里暗想：拜托，今天这两个人的目光，已经有够我消受一阵的了；千万不要再让我见到第三道目光了。

    他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往往有几分不遂人愿的邪性：有些好运的事情，往往是人们求之而不能得的。同样，有些不大为人接受的事情，偏偏又是人们避之而不能却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一辆车子从莫易的身旁驶过。正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女孩，眼见一道身着橙色衣服的年轻影子，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疑惑。

    她于是停下车子，推开车门细看。这一看，两道目光十分巧妙地对到一条线上……

    （PS：带着今天份的疲惫，码下今天份的生活。今天份的晚安请收下，请各位顺手留下几张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