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秋天一天比一天贪眠，太阳一天比一天晚起。莫易每次起床，都觉得当天的天空比晚日更灰几分。

    但环卫工作哪分季节黑白，每天六点，他和老常准时开始工作。幸而路灯往往在天亮以后熄灭，两人摸摸索索，也算没有遇上什么大的麻烦。只是没有路灯的那几段，就只好留在太阳高照的时候扫了。

    最恼人的还是碰上刮风下雨。无论多大的雨，两人都只有穿上宽大的雨衣，任雨水从脖子、袖口各处侵袭而入。防水鞋鞋底粗糙，走起路十分不便。遇到积水，莫易一脚踩下，水花就高高溅起半尺。

    大雨时候怎么扫地？只能等放晴了扫。一番骤雨过后，街道往往一片狼藉。又兼雨停以后，路上到处是水，扫帚挥舞起来，总有无数灰色的“珍珠”随之跳动。当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是谁乐意靠近欣赏？总之，每场大雨都是一场灾难。

    时光倏忽如流星过野，眨眼之间，莫易干环卫工作已经十天了。这十天里，他们不幸遇到过两场大雨，享受过两次当落汤鸡的待遇。还有一次，路边的水管不慎破裂，大半条街都被浸透。两人联系水厂维修，之后清理现场，从白天等到黑夜。

    莫易这才相信，环卫工也有“加班”一说。中途休息时候，他听老常吐露：每年这样的意外，这位老工人总要遇上三二十次。这样的“加班”是没有额外的工资的，反而，事故现场的工作量往往十分巨大。有些路段不归公路局管，肇事的人又逃之夭夭，现场遗留下的沙石、杂物，都由老常自己清理。

    莫易跟老常渐渐熟稔，这老头儿中年丧妻，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他女儿二十出头，现在在少年宫当绘画班的老师。

    老常为人随和，每天扫完街后，到附近公园的亭子里看人下棋。晚上他回家做饭，等女儿下班回家。女儿常常八点下班，老常就等到八点吃饭。提起女儿，他总是笑呵呵地道：“我女儿懂事！”

    扫街的第十一天，莫易照常追着老常的脚步。他向来有几分韧性，一面扫，一面听老常的提点。所以现在，他拿起扫帚、推起车子，已算是得心应手。

    “老常，”转过一处街道，莫易赶上前道，“你的杯子我给你放到那边树底下了。”

    老常点点头道：“今天天气不错，早点收工，可以回家吃午饭了。”

    老常以前一个人工作，有时候扫到午后一点。他女儿早上九点上班，午饭时候并不回家。所以他养成在路边吃饭的习惯。现在多了莫易帮手，两人十点半就能收工。

    莫易听说，即微笑应下。他到路旁发了条微信，告诉母亲多做自己的饭。尔后开工打扫，他不急不躁，稳稳拿下几条长街。

    回到家里，母亲已做好一桌佳肴。莫易打量起来，见有自己最爱的青椒炒牛肉、红烧鲤鱼、白菜肉丸汤，不由得无奈道：“妈，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母亲端着白饭上来，笑吟吟道：“有的吃还不好么？”

    莫易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只炒一两个青菜就解决午饭。遇到自己的母亲，莫易总是没来由变得嘴笨。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规劝母亲，怎么劝她多为自己着想。

    吃完饭，果然留下一大堆的剩菜。母亲抱怨莫易吃得太少，一面把菜放进冰箱。莫易心里哭笑不得，默默收拾桌子，到厨房里洗碗。

    午后他陪母亲看了会儿电视，母亲午睡后，他回到房里看书。

    两点钟，母亲起床出去。莫易自己反倒困了，他让母亲锁门，自己躺到床上。

    合上眼睛，他囫囵睡去。恍惚朦胧之际，他心神飘摇，慢慢陷入一个奇怪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孤身一人，走出家门，走到城东的古建筑群里。到处是残垣断壁，房屋破败老旧，不复往日光鲜靓丽的景象；屋檐之下，亦不再贴上“文物保护单位”的招牌。

    尤为奇怪的是，这附近空无一人，却隐约传来人声呜咽。

    莫易听着“呜呜”声响，心绪难免起伏。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每一条古巷。

    到了一处巷口，莫易抬眼望去。只见巷道幽深，小路尽头，孤寥寥立着一口古井。青砖灰瓦掩映之下，井口旁的几株荒草，乱蓬蓬叫人想起孤坟野岗。湿苔沿井而生，显出十分的颓废。想来这里已是长久无人问津的了。

    莫易心有戚戚，不大敢靠近前去。他细细观察，忽见古井背面，似乎坐着一个白衣服的女孩。

    他屏声静气，慢慢向井口靠近。到得近前，他呼吸急促，咬着牙绕过井身——

    那白衣女孩忽然站了起来，回过头，朝莫易诡异地一笑。

    莫易已经惊呆了，他看见一张极为恐怖的脸。这张脸布满惨白的颜色，两腮却涂抹着诡异的鲜红。她一笑起来，嘴角几乎裂到耳朵底下。只有眼睛正常一些，微微一眯，眼底如一泓秋水。

    就在莫易傻眼的时候，那女孩却“咯咯咯”放肆地大笑。她伸手一摸，从脸上取下一张面具。

    莫易听出这声音熟悉无比，他定睛一看，果然那女孩是小白萝莉。他有些痛苦地道：“姑娘，你不必每次出来都这么吓人吧。”

    小萝莉笑得万分得意：“谁叫我最近觉得无聊呢。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莫易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怎么招惹到这位小姑奶奶，他回忆片刻，才想起来五六天前，他遭遇车祸的那个晚上。

    他疑惑道：“这么多天，你到哪儿去了？”

    小萝莉懒洋洋道：“没到哪去啊，我一直在监视着你。”

    “那你怎么不出来说话？”

    “你又没出什么纰漏，我出来干嘛？嗯，最近很乖，很懂事，各项数据都还不错。”她瞥了一眼，发现莫易的职业认同感恒定在七十五以上。

    职业认同感是小白最关注的数据，十二天以前，莫易对上一份工作的职业认同感将近九十。那是莫易自己工作了两年的结果，现在，莫易扫街十天，认同感已经接近系统要求的他在两个月后必须达到的高度。

    小白萝莉心中甚慰，她接着说道：“最近几天，我看你工作诚恳，没能找到什么教训你的机会。所以我好无聊啊！”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听得莫易一阵心悸。莫易想到这位小萝莉坑人不手软的样子，不由得头疼起来：“那你现在是不是逮着什么机会了？”

    小白摇摇头道：“放心，我一向心慈手软，怎么可能真的坑你呢？”

    “不过，过了这么多天，你的工作逐渐熟练，对工作环境也有了一定的认知。现在时机成熟，是该给你布置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