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宫地处城东，这一带街巷交错，分布着许多古典建筑。莫易以前常常游览这片古民居群，是以轻车熟路，很快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府邸似的建筑，朱泥红墙拱着一扇木板大门。走进门内，小小莲池还残留着几片翠绿的荷叶。夕阳渐下，荷叶摇曳着泛荡的霞色。

    莫易想起“留的残荷听雨声”的句子，他定睛细看，残破的枯荷早被拔净。

    走进大厅，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从各个课室里传来。这时是傍晚六点，各种课程还未立即开始。所以他们笑着喊着，有几个还从莫易的跟前跑过。

    大厅的一侧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莫易走进一看，果然看到自己想找的人。

    常晓曦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略带惊喜地道：“莫易？”

    莫易点了点头：“晓曦，我想来看看，你们这里需不需要书法老师。”

    房里的其他两人纷纷打量着莫易，常晓曦跟他们挥了挥手，走出门口道：“来，你跟我来吧。”

    两人穿过大厅，常晓曦半开玩笑道：“你真会书法呀？我还以为你只会拉单车。”

    莫易尴尬笑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努力向这个方向发展。”

    走进里面一层，常晓曦敲开走廊上的一面黑门，带着莫易走进房间。房间里是一张特大的桌子，上面铺满真、草、行、隶各式各样的书法作品。桌子前坐着一位老人，正仰着身子乐呵呵地发笑。

    “何伯。”常晓曦叫道。

    何伯年近七十，满头花白头发。他体形微胖，额头丰满，神情开朗慈祥。

    莫易向他说明了来意，这位老人道：“好啊！好啊！我一天天老了，这群孩子们活泼好动，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跟他们折腾了。”

    何伯打量莫易，见他面相儒雅，颇有几分书生气度。他于是笑着说：“你这样，可以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莫易走到桌子前面，望着满桌的文字，心里生出敬佩。这些字字体各不相同，或急或徐、或真或草，都深得“浑然天成”的要旨。他今天怕是要班门弄斧了。

    调好墨汁，莫易提起一支中号的狼毫毛笔。他想了一想，写下“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八个字。

    这八个字出自韩文公的《师说》，何伯看了，点头称许道：“嗯，风格清逸，再过几年，定能自成一家了。”

    莫易惭愧道：“比起您老先生，我只能做后生晚辈。何伯你深谙此道，已经可以做我的老师了。”

    何伯得意地大笑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多活了几年，多写了几个字。”语气中略带炫耀，却毫无轻视他人的意味。

    “你的水平，肯定是够教这群孩子了。”何伯接着道，“今晚有一个班，孩子们都是七岁到十岁左右。本来该我去上课的。这样，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三人走到课室，正好听见大厅传来一阵“铃铃铃”的声音。

    何伯见了孩子，脸上的笑容愈显得灿烂几分。他朗声道：“孩子们，咱们该上课啦。”

    十几个孩子围坐在一张大大的方桌四面，他们嬉戏笑闹着，这时都冲前面望来。

    何伯介绍道：“伯伯跟你们说，这位是你们的新老师。咱们今天的课，就由他来上。你们先开始练字，让莫老师看看你们写得怎么样，好吗？”

    孩子们齐声道：“好！”欢笑着开始写字。

    莫易点点头，走近前去观看。这里共有一十八个小孩，正好是九个男孩、九个女孩。他们执着清一色的中号毛笔，桌上铺着一模一样的毛边纸。

    莫易仔细观察一个女孩，这女孩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她看起来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但也已经学着在写隶书。她写的是单个的“仁”字，一笔一划，显得工工整整。

    莫易轻轻说了一声：“写得真好！”女孩子露出几分腼腆的微笑。他接着走下去，看到第二个孩子。这个小男孩性子顽皮，背着莫易偷偷做了一个鬼脸。见到莫易走近，他捂着嘴偷偷一笑。

    这个小孩写的也是隶书，“上善若水”四个字，给他写得七颠八倒。莫易轻轻摇头道：“你啊你啊。”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埋下脸去。莫易看他笑得开心极了。

    接着走下去，这几个孩子或顽皮、或可爱、或好动、或安静，在他的注视下，也都写得有模有样。他们中大部分写的是隶书，只有五个较大的孩子在写楷书。莫易看过他们各自的作品，觉得笔画上已经没有太大的毛病；但是字体的结构实在欠缺。

    他回到讲台上，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群孩子年纪还小，不可能一直规规矩矩、安安静静。莫易走过一圈，就听到他们窃窃私语。最前头那个写“上善若水”的男孩这时偷偷看他，也朝着众人“哈哈”笑着。

    莫易指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最顽皮，到讲台上来。”

    他这么一说，底下的孩子直接“哗”地笑出声。

    “我叫张磊。”那男孩子还颇有几分得意，他吐了吐舌头，大摇大摆地走到莫易的跟前。

    “好了，”莫易也给他逗乐，“你最调皮，就让你给大家做个示范。你站到这里，抬起一只脚来。”

    那孩子抓耳挠腮，想了一想，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站不一会儿，他身子一晃，几乎向一边倒去。

    众人哄然大笑，连站在门口的常晓曦也跟着笑了。何伯面露好奇，注视莫易接下来的举动。

    莫易道：“好了，你们听我说。张磊，你抬起一只左脚，是不是感觉自己往右手边倒？”

    张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站好，两脚分开，把两只手抬起来放平。”莫易指示他道，“你们看看，这像个什么字？”

    几个孩子抢先答道：“这是一个‘大’字！”欢笑声依旧不止。

    “对，这是一个‘大’字。”莫易轻轻点头，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字。他接着说道：“你们看，‘大’字的一撇一捺，像不像张磊的两只脚？”

    张磊抢着大声说道：“像！”他扭扭身子，做了几个滑稽的动作。

    “那好，你们说，如果这个‘大’字抬起它的一只脚，会不会像要摔倒呢？”他在黑板上写下另一个“大”，故意把撇划写短了一点。

    这一回，孩子们齐声答道：“会！”

    张磊看了看黑板上的字，配合地又抬起一只右脚；接着佯装向自己的左手倒下。

    莫易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张磊“哎呦”一声，孩子们笑得更加起劲。

    “所以你们看，”莫易总结道，“我们的字也有它们的脚，它们要站得稳，两只脚一定要一样长。是不是这样？”

    孩子们纷纷说：“是！”旁边的何伯也笑呵呵地点头。

    “那么，”莫易接着说，“如果是‘十’字呢？它只有一只脚，我们该怎么让它站稳呢？”

    孩子们安静下来，面露思索之色。几个孩子好奇地望着他，等待莫易公布答案。

    莫易一点也不着急，他巡视一圈，观察这群孩子的动作。

    这时，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举起手来。

    莫易指着女孩，示意她回答这个问题。

    小女孩还有些害羞，在莫易鼓励的眼光下，朗声说道：“我知道！何伯伯跟我们说，‘十’字的一竖，一定要写在中间的位置，这样‘十’字才不会跌倒。”

    她想了想，接着补充道：“‘十’字的横也要！”

    莫易欣慰道：“你说得很好，‘十’字的一横一竖，都要写在中间的位置。这是为了让字站在格子的中间，就好像你们排队做操的时候，老师让你们站在红点点上。”

    “那么你们再说说，‘上下’的‘下’字呢？”

    有几个孩子不假思索地答道：“也写在中间！”

    莫易摇摇头道：“不对。”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下”字，指着这个字款款说道：“你们看，‘下’字也只有一只脚，但是，‘下’字比‘十’字多了一个小点点。所以，‘下’字的这只脚要往左边挪一挪，给这个点让出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