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位置隐蔽,众人约定了第二天下午一起过去。到了现场,情况出乎众人的意料:何伯并不孤单,前来吊祭悼念者络绎不绝,大堂里早摆满各式花圈。
何伯的大儿子原是商界大拿,这时衣着肃穆,神色悲戚,身上不见半点威风。他知道少年宫的状况,筹议片时,决定给予资助。少年宫现下还余四五万元费用,这笔费用来自何伯往年的积蓄。他儿子拍板,再资助十万块的费用。
有了这笔钱,少年宫还能再多支撑两个月的时间。常晓曦千恩万谢,这位大拿只道:“我只是秉承我父亲的遗志,尽一点微薄的力量。再以后,少年宫还得靠常老师想想办法。”
何伯的二儿子似乎是政界人士,他打量自己哥哥与少年宫的众人,始终缄口不发一言。莫易悄悄看他,见他的脸上始终噙着泛冷的笑。
直到众人将走的一刻,何伯的二儿子这才发话:“我爸宽心,每年掏那么多钱白贴给你们。这回我爸走了,你们也看望过他了。我大哥也是乐善好施的,但你们拿了钱,就不要再来第二次了。”
晓曦完完整整地听完这句话,她背过脸去,牙齿轻轻咬住嘴唇。走出殡仪馆,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凭什么呀?说得好像我们是来要饭的一样。”
莫易心里对何伯小儿子的言行也深感厌恶,他抚着晓曦的头发,轻轻告诉她道:“你还记得我说,‘唾不至天,反从己堕’。这种人空口白牙,就爱讲风凉话。咱们不必理他。”
众人这时都已散却,只有莉莉还在不远处走着。她耳尖听到莫易的话,回过头打趣道:“哟哟哟,这才什么跟什么呀,就‘咱们’上了。”
晓曦恨恨地道:“邢莉莉!”这才转悲为笑,偷偷抹去颊上的眼泪。
莫易送她们各自回去以后,自己到家里吃上晚饭。时至傍晚,他刷完碗筷,匆匆赶往少年宫去。
进课室前,莫易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嘘!莫老师来了!”他心中纳闷,走进门去,朝底下的孩子们扫视一圈。
孩子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四周,瞧见莫易看来,忽然齐刷刷地起立。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预备”,众人声音洪亮,整齐划一地喊道:“莫老师好!”
莫易深感意外,扬手一按,示意他们坐下。他走到众人边上,微笑着询问:“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们都这么老实。”
“莫老师,”一个小男孩站起来道,“我听说何伯伯走了,少年宫要停办了。是不是真的啊?”
说话的小男孩名叫范同同,平时也是个调皮捣蛋的角色。今天他却神色紧张,大眼睛里写满了焦虑与期盼。另一个女孩儿刘晓琦也急切地问:“莫老师,我听说少年宫办不下去,是因为我们都没有交学费。”
“不是这样的。”莫易有些头疼,他不知道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大人的复杂。他努力解释道:“少年宫是何伯伯办起来的,不收你们的学费,也是何伯伯做的决定。你们都知道,何伯伯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学书法。少年宫不会停办的,我跟常老师会努力办下去。至于学费,我们永远也不会收取。”
少年宫的情况并不乐观,今天晚上,素描班的老师并没有来上课。常晓曦无可奈何,只有把素描班跟自己的简笔画班放到一块儿上课。晓曦是艺术生本科毕业,素描、水彩都是她的强项。至于其他班,围棋、作文、钢琴等等,她能做的只有恳求各位老师。莫易暗暗地替她祈祷,希望不要再掉链子了。
下课以后,莫易送别孩子们,和晓曦一同下班。晓曦的情绪还算稳定,但莫易心下不安,决意把她送回家去。
常晓曦这两天里劳累坏了,又是通报消息、又是上殡仪馆,又是苦口婆心劝老师们留下。今晚她又整理少年宫的事务,准备购进新一批的宣纸、墨水、铅笔等等各班所需的物品。
但她仍旧不显得疲惫,听见莫易的要求,她把单车推到莫易的手里:“好啊。”往前走过几步,她才回过头来,语气俏皮地道:“不过,只准你送到古安街拐角。”
“为什么?”莫易还没回过神来。
“因为老常同志还在家里等我,”常晓曦得意地道,“你要是跟到我家,我就跟他说,你这人尾随少女,怕是图谋不轨。”说着又掉过头去,脸悄悄地红了一下。
莫易“呃”了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看来自己的智商下滑太快,现在已经隐隐接近负数了。
九点左右,莫易踏进家门。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得入迷。莫易走到她的跟前,她抬眼一望,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赶紧冲个澡去,顺便把洗衣机开了。”
莫易自然应声。他到小阳台收下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猛可间又是一愣:自己还有一个手洗衣服的任务呢。现在母亲还没到房间里去,看她的样子,今天自己奇怪的举止,怕是要落进她的眼里了。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以后,他手洗衣服的动静传进母亲的耳朵里。母亲纳闷地问:“放着洗衣机不用,你手洗衣服干嘛?”
莫易尴尬掩饰:“今天上衣沾了点东西,我怕洗衣机洗不干净。”
“就你手洗的功夫?”母亲不由得笑了,故意埋汰他道:“就这功夫,只怕比洗衣机洗的还不如呢。洗衣粉多下一份,哪有什么不干净的。”
稍停一会儿,她又疑惑问道:“你说上衣沾了东西,怎么又连裤子也一起洗了?”
莫易真是有苦说不出口,他咳嗽了两声,随意瞎编道:“单洗一件太刻意了点儿,我干脆几件衣服一起洗了好了。那什么,大学上来,好久没手洗过了。”
“得得,”母亲摇头,“真是弄不懂你。”
洗衣机洗三遍的时间特别冗长,又半个小时以后,莫易才到阳台上晾上衣服。他打量机洗跟手洗衣服的差别,不知为何,心里又涌起几分自豪的感觉:自己手洗的衣服,明明比洗衣机洗出来的干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