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易马上感到忐忑与惶恐,他试图放轻语调:“这不过是人家说的几句客套的话。”
“怎么就人家了?”晓曦不依不饶地道,“刚才聊得多畅快呀,一转眼就成了‘人家’了。可别辜负了人家对你的祝福。”一面说着,她一面推着车子走开,不让莫易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语气平淡,却说得莫易心烦意乱。哪怕他平时怎样冷静稳重,到这个时候,也只能眼巴巴跟着常晓曦走。
他既不知怎么回应,晓曦自然也不准备再搭理他。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沉默着走出街上。
莫易想起来,今天既是周三,等会两人都要到少年宫去。他猜测常晓曦本意要约他出去吃饭,所以才会这时跑到自己楼下。他惯例害怕沉默,这时想到这点,忍不住出声试问:“你这么早出来,一定还没有吃饭吧?”
晓曦并不答话,莫易于是当她默认。他死皮赖脸地牵住晓曦的手,拉着女孩往餐馆走去。
在莫易软磨硬泡之下,晓曦总算点了份扒饭。她俨然不想给莫易半点缓和的机会,只对服务生报了个菜名,就再度把脸转回一侧。
莫易对此束手无策,他几度搭话,都如泥牛沉入无边的海底。好长时间以后,他无话可提,只剩下在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常晓曦的眉毛浅淡,眼睛鼻子都流露出剔透灵巧的秀气。她的睫毛微翘,随着眼睑不时闪动。她故意凝住冷淡神情的时候,面靥自然带着琼脂似的薄薄的光采。她的侧脸映在莫易的眼里,反显出寻常不易见到的一面。
原来她有时也像闹脾气的小孩,以沉默彰显自己的倔强。这倔强正是晓曦的可爱,正是使人禁不住要安抚她的缘故。莫易怕她生气的同时,也为她的可爱而心生几分莞尔。
莫易出门时候没有准备,现在吃到一半,他给母亲发了一条“在外吃饭”的短信。陪常晓曦吃过晚饭,两人一同到少年宫去。
少年宫现在的课程从晚六点半开始,到八点二十分结束。原设的班级照旧,哪怕这段时间,已有好几个老师辞职转走。常晓曦为此颇费心血,她辗转寻找,侥幸找到几位答应帮忙的朋友。
眼下少年宫的最大问题,仍旧是后续资金无以为继。这件事一天没有解决,少年宫就一天不能恢复平静。常晓曦一回到这里,立刻换上愁容满面,顾不上再生莫易的气。莫易心里也为她着急。
“老师老师,我的长横怎么写都没有办法写好。”在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一个男孩子问莫易道。
莫易不假思索地道:“长横一般是整个字的特征笔划,在隶书中,最常见的长横写法是‘蚕头燕尾’。你只要照着我教过的方法,起笔画圆、收笔放尖就可以了。”
“可是老师,”小男孩无奈地道,“我学的不是隶书。”
莫易这才回过神来,看清楚发出询问的孩子的模样。这小男孩是读三年级的余艺新,他学的是有“丰腴”之称的颜体楷书。
颜体字结构宽博,一般而言,其笔划有“横轻竖重”的特点。莫易经过刚刚的尴尬以后,很快找回自己的思路。他向男孩做过一番演示,同时讲明几个要点:“我们说长横要细,但绝不是越细越好。你看,假如这里细成一线,就显得纤瘦易折,不能托起两端。所以行笔要均匀变力,万万不能够仓促提起。”
“你看,这一横并不是逆锋起笔,而是纵向下笔切顿。调锋尤为重要,这里要调回中锋,不能用侧锋生硬扫过。收笔也是一样,一提一按,最后一定保持笔杆垂直。”
絮絮叨叨讲了许多的话,男孩余艺新终于有所了解。他在莫易的指导之下,一气写出四五个笔划。莫易看他学得有模有样,不由得在心里感到满意。
解答完这个疑惑,莫易接着巡视课室。他脚下无心,绕了三四圈都不曾停步。
今晚莫易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和晓曦有关的事情。晓曦虽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跟自己闹翻,但她心情烦躁,一直不愿意跟自己说话。莫易怕她为此多想,他不能放任两人处在这样的状态。
好不容易捱过两个小时,莫易结束课程,提前到门口等候。
晓曦现在每个晚上都在少年宫待到很晚,她一面整理全天的考勤状况,一面统计各项杂务。最近几个白天她也没有闲着,她到处收集资料,期望弄明白申请基金会资助的办法。
到九点左右,她终于结束工作,牵着单车走出大门。莫易已经恭候多时了,眼见她的倩影,忙迎上去道:“大小姐,让小的送您回家去吧。”
晓曦轻轻瞥了他一眼,拉着单车就往家走。莫易见状又是微觉尴尬,他不做迟疑,三两步跟上前去。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地走过城市,只不过再走过时,城市已笼罩在黑暗之下。这次莫易不愿缄默,他紧跟晓曦,不时说出一大堆的话来:“柳微今天是我妈叫来的,我已经跟我妈说过,我有女朋友了,我跟柳微……是不可能的。”
“我妈说让我早点带你回家吃饭,她等不及要见自己儿媳妇了。姑娘,你可千万要帮帮忙啊。我的海口都夸下了,我说你比柳微好,比柳微漂亮,比柳微懂事多了。”
“别走那么急啊!天这么黑,这段路又没有路灯。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不要因为我气坏了身子。”
莫易忽然觉得自己真不要脸,他现在婆婆妈妈,哪有什么成熟稳重的样子?就是自己不烦,晓曦怕也给自己啰嗦得烦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接着说道:“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没有什么大事,你不要熬到这么晚回去。真要这么晚回去,你也该备多一件衣服。你看这天多冷,我都……”
话犹未完,莫易立住身子,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四面八方的风灌进他的脖子,他抱住手臂,咬着牙关轻轻哆嗦。
在他打喷嚏的一刻,常晓曦也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他的惨状。莫易方才还劝她防寒,现在自己却抵不住风,在原地狼狈不堪地呵气搓手。
常晓曦的嘴角露出微不可觉的一笑,她迅速恢复冷淡,假装接着回头走去。但走不几步,她又收住身子,从不知何处抽出一条围巾:“自己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