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车继续在磁悬浮轨道上穿行。
但由于行驶在贫民窟里，车速被迫降低了下来。
突然间, 拿玫的目光又一个两米多高的霓虹灯牌吸引。
那灯牌硕大而破旧, 老灯泡忽闪忽闪。摇曳的灯光在巨大的暗黄色帷幕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仿佛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上面写着“幻梦馆”三个字。
几个人蹲在门口抽烟。
这些人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 犹如一群流浪汉。
有个人站了起来，将短短的烟头扔到地上。他转过身，一头钻进了摆放在街边货仓一样的狭窄胶囊里。
那也是游戏舱。
但它却是贫民窟专属的、最廉价的游戏舱。每天都可以有无数个人进进出出。
在那狭窄的空间里, 你会闻到汗臭、烟味、酒味，甚至于奇怪的、廉价的油漆味。
全息游戏编织的幻梦，与现实的冷酷和肮脏, 同时在这颗胶囊里上演。
这正是“幻梦馆”的来由。
——不要问拿玫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没错, 很久很久以前，她确实也考虑过来这里租个游戏舱。毕竟买不起。
然而在打开舱门的那一瞬间，她放弃了。她被吓跑了。
但这就是贫民窟。
在贫民窟, 一切都是可以共享的。
食物, **, 还有梦想。
万祺：“你在看什么？”
拿玫指了指面前的人。
万祺：“幻梦馆啊, 我知道的，是一门好生意。”
拿玫：“？”怎么突然变得商务了起来。
万祺：“你别看它看起来这么脏乱差，其实可赚了。这些人在游戏舱里经常一待就是一年。那吃饭怎么办？睡觉怎么办？都要在里面解决，他们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那不是赚翻了。”
她们都没说话, 反而是前面的保镖叹了一口气：“越是这样的人, 越是在游戏里出不来。”
万祺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头发：”赚的就是他们的钱。”
车终于开出了贫民窟, 又进入一片极其空旷的神秘区域。
这里被完全封闭了起来。站门口的警卫很严肃地将万祺拦了下来。
“您的到访目的？”
万祺：“我是万祺，我来找颂蓝。”
对方拿出一个扫描仪，将这辆车前前后后都扫了一遍；才微微颔首，为她们放行。
视野之内尽是巨大的、沙漠一般的旷野。很难想象在寸土寸金的拥挤城市里，竟会有这样奢侈的存在，但这也再次说明了高斯公司的地位超然。
这里有种近乎于末日的荒芜感。
高斯公司的总部则在遥远的尽头。
那是一个金字塔一般的建筑。
它无比高大，犹如一只古老的巨兽，又或是日落时的一轮红日，矗立在这座迷雾一般的城市。
车停在了门口。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已经站在那里迎接她们。他长得很好看，但却有几分阴柔。容貌端丽，双眼狭长。
“你来了。”他对万祺说。
拿玫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
她悄悄对万祺说：“你朋友平时爱看古龙吗？”
万祺：“？？？”
为了掩饰尴尬，她撩了撩头发，然后介绍道：“这位是高斯公司的高级游戏设计师颂蓝，这位是……”
她看向拿玫：“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拿玫：“……”
万万没有想到，大家一起同生共死了两个游戏。
万祺居然忘了她叫什么。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拿玫。”她说。
对方微微一笑：“拿破仑的玫瑰，很好听的名字。”
拿玫：美女尴尬。
没想到哥们还挺骚的。
颂蓝又转头看向万祺：“游戏舱你喜欢吗？”
万祺：“喜欢啊，挺好用的。”
她又转头问拿玫：“你说是不是？”
拿玫：“是哦，睡起来很舒服。”
万祺：……对一位游戏设计师评价“游戏舱睡得好”，感觉是在侮辱人家。
她又尴尬地看了颂蓝一眼。
但对方对于这样脱线的言论却没什么反应，甚至于很自然地笑了笑。
“你喜欢就好。”他说。
神秘的高斯总部，终于在她们面前揭开了面纱。
他们经过了庞大的工厂。工厂里只有无数个奇形怪状的机器人在里面忙忙碌碌。一切都鸦雀无声，仿佛是一片真空地带。
他们又经过了实验室。这时才终于有了人的存在。穿着白大褂的人，如同蚁群一般，围绕着庞大的机械打转。
万祺：“你们公司真的……很大。”
颂蓝：“那是自然。”
他边走边为他们介绍。
当然拿玫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其实万祺也并没有听得很认真。她忍不住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见valis？”
颂蓝愣了一秒，接着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然。”
他们又跨过了一条悬空的玻璃栈道，并且坐着铁盒子一般的电梯向上。
万祺：“其实我一直不懂，valis到底是什么？一个虚拟偶像？”
颂蓝的眼中却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狂热。
“valis当然不只是一个虚拟偶像。”他说，“他的出现是跨时代的，他才是高斯公司——在本世纪最伟大的产物。”
随着颂蓝的话音落下，他推开了一扇门。
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视角。从这扇门内，他们得以仰望这座金字塔的塔尖，它无比高大，仿佛一座通天的巴别塔。
而那里却有一个巨大的投影。
valis如同站在天穹之中，俯瞰着所有人。
他的面容英俊而冷漠，湖蓝的眼珠里间或地闪过诡异而冰冷的光。如同静默的神明。
他依然是不会笑的。
万祺敬畏地抬起头：“这么说来，他也不止是alien这一个游戏的代言人了吧？”
颂蓝：“当然不是。”接着他却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我有保密协议在身，不能再说下去了。”
万祺点了点头：“当然，我理解。”
拿玫也仰了一会儿头，但很快她就觉得脖子很酸，又把头低了下来。
她忍不住问万祺：“所以这和外面的广告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投影而已？”
万祺：“………”糟糕，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颂蓝微微一笑，用很玩味的眼神看着拿玫。
“当然不同。”他微笑着说，“广告上投射的只是valis的形象；但在这里，你们却能感知到他的「意志」。”
拿玫：……并没有感受到呢。
“对了。”颂蓝突然说，“你们既然来了，要不要在这里玩一次alien？”
拿玫：“在游戏公司？打游戏？”
颂蓝：“当然。其实我们也定期会邀请玩家来公司，使用我们的特制游戏舱里来进行游戏。这样也方便我们获得用户第一手的游戏体验。”
拿玫：？游戏体验？
这个游戏的体验不就是——所有人都忘了发生了什么，并且嗷嗷叫着说好玩吗？
拿玫望着他的背影。
她突然十分强烈地想要知道，颂蓝作为游戏公司的设计师，究竟是否知道这个游戏，会对现实产生这样的影响呢？
他们在这背后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而他把游戏推荐给万祺——到底是好心还是……别有所图？
但她显然不能多说些什么。
因为万祺听到“玩游戏”这三个字，眼神已经开始发直了。
可怜的孩子。
*
【游戏载入中……】
【连接成功。】
这是一座破旧的古庙。
庙身上爬满苔藓，被烟熏被火烧过的焦黑废墟清晰可见。庙前有一棵枯树和一口井，枝头的乌鸦在发出惨叫。
天色渐暗，远处风声簌簌作响，一切都看起来很萧条。
拿玫站在树前。
一个老人站在她面前，他佝偻着腰，脸色灰白，絮絮叨叨地说：“他就这样……死了。”
拿玫：“嗯？他怎么死了？”
老头并不回答，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字：“他就这样……死了。他死了。”
他脸上沟壑纵横，在树影之中，亦有几分诡异和可怖。
拿玫：“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时旁边却有一个人忍不住插嘴道：“老人家，您能不能把事情的经过重新为我们说一遍？”
这话条理清晰，声音也很耳熟。拿玫朝着对方看了过去。那人戴眼镜，长相斯文，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
那是路显扬。
拿玫：“嗨。”
万祺：“怎么是你？！”
路显扬：“？？？”
面前的老头却一下子变了脸：“师父的话没说完，怎么轮到徒弟插嘴了！”
他脸色极其狰狞，细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浑浊的黄光近乎于蟒蛇，像是一口要把路显扬吃下去。
路显扬：“……”这狗游戏还是这么双标。
拿玫：“那你把事情经过重新说一遍。”
老人顿时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他毕恭毕敬地看着她：“当然，当然了。”
“昨天晚上，镇上的戏班子正在好好地唱着戏。突然台上有个人发了疯，将另一个人给活活咬死了。那咬人的随后也倒了下去，再没有醒过来。他就这样……死了。”
拿玫看了一眼面前的老头，他看起来瘦骨嶙峋，非常营养不良。
“怎么还咬人？太饿了？”她说。
老头：“？”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还不至于，不至于。”
接着他又面露哀求地看着拿玫：“几位大师，那我这……今夜就全靠你们了……”
拿玫：“靠我们干嘛？”
老头却不再说话了。他对着众人再次鞠了一躬，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
庭院里的木门被合上了。
接着是一阵哐啷巨响。门闩插上与落锁的声音。他们被锁死在了这里。
门外传来了非常冷酷的声音。
“你们把门守好了。无论今夜发生什么，绝对不许开门。”
“是！”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拿玫：“……这死老头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路显扬：“所以，我们现在是‘大师’？抓鬼天师？”
拿玫：“是的吧。”
路显扬又咬牙切齿地说：“而且你还是……‘师父’。”
拿玫看了看。
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其他五个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深蓝色道袍，上面还打着好几个补丁。
唯有她一个人穿着崭新的黄色道袍，袍上还绣着精致的暗纹。区别对待很明显了。
拿玫：“嘻嘻。”
“砰！！”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万祺吓得一抖，又蹭蹭蹭地跑了过来，抓住了拿玫的手臂。
众人都在惊魂未定中回过头去。破旧的庙门上，一块牌匾掉了下来。
年久失修的牌匾上油漆斑驳，泥土混杂着灰尘，覆盖着表面。
上面依稀写着“义庄”二字。
一个人颤声道：“义庄，那岂不是……”
他的话没有再说完。
因为庙里虽然光线昏暗，但却足够他们看清——
里面躺着两幅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