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雪溪夫人在宝帘的搀扶下,二人一路交换着眼神,踏月而行。卫兵带领这颤抖惶恐的主仆二人,穿过窄小的角门,经蜿蜒的花园小径,至后苑的后门,一路经后苑外围游廊,曲曲折折踏入前苑。夜一下子喧嚣起来。
大将军府夜宴,从临街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直到内门在中堂主位,一路红灯高烧,耀得个黄昏如血。觥筹交错,美酒千杯万盏不醉。功勋卓著的大将,外加朝野官宦中与大将军厚密的,即便本地贵胄富甲,也都忙不迭携如花美眷、厚重财礼前来祝贺,拼命在大将军面前献媚露脸。宴席足足开了九九八十一桌,从中堂厅内摆至前苑花圃之间,酒酣夜暖,花团锦簇。饶是如此,大街上竟还站着几位那没入得席又不甘心一走了之的,在大将军府外频频张望,不忍离去。一个瘦小男子早已伸长了脖子良久,终于从府内走出一个家人,瘦小男子如见亲人扑身上前挽住,那家人倒热情不减,“走走,我帮你引荐引荐!”二人迈进大门。
中堂厅内,灯火通明,四处的大角灯气派耀眼,中间缀着璎珞的琉璃彩灯,满眼繁华。酒已过半,正上演一出小戏。几个杂耍孩子扮得神头鬼面,在红毯上折腾,又是折跟头又是打把势,外加几位锣鼓师傅在一旁伴奏,好不热闹!平芜大将军坐于主位,宁国夫人着一件宝蓝色蜀锦长裙,披金黄色流苏振袖华服,雍容凝重,陪座身边。“好!”伴着一个锣鼓点儿的结束,大将军带头一声叫好。宁国夫人看了他一眼,他一边拍着巴掌一边笑道:“夫人是否也喜欢?”宁国夫人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大将军立时笑得更加开怀,“赏!”大将军一声令下。“大将军有赏!”家人听令,忙一叠声的传唤起来,马上有家人抬出一个大笸箩,将满满一笸箩钱漫天洒出来。孩子们一个个跪在大将军面前,叩谢不已。
花蕊夫人和抱影在一位士兵的带领下从后面走了进来,这一幕正落入她眼帘。她满心鄙夷,脸上却始终淡然,一双眼眸只略微往下瞧着,好似心静如水。雪溪夫人和宝帘也刚刚来到,看到她们,竟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儿。
这边厢杂耍的孩子领了赏,撤了出去。泽马立时从侧位上站起,向大将军一拱手:“报大将军,蜀中孟王后眷花蕊、雪溪二妃已在堂下,请大将军昭见。”“哦?”泽群做不知情状,宁国夫人不觉一个侧目,已是嗔怪的表情了。“那就让他们进来吧!”二人从后门绕至前门,姗姗而来。在座的无不屏住呼吸,一来是闻名已久的蜀王佳人今日终得一见,可以一睹芳容;还有就是,大家都明白泽马的意图是将二妃献于大将军,而大将军平日已把口风放出,定厚待孟王家眷,以定人心,今日事到底如何?女人们不敢喘气是早已听闻宁国夫人性情,那边厢宁国夫人的脸已经开始发紫了。堂下气氛顿时十分紧张。
泽群打量二人。彩灯下盈盈而立的二人,一个如娇花照水美艳不可方物;一个如弱柳扶风,气若幽兰迷人。再看,美艳者肌肤胜雪,身段风骚,朱颜如春日桃花泛红,让人想一亲芳泽;迷人者,半梦似醒,素手银波,暗香浮动,令人不忍惊梦。“穿红色华衣的,是哪位夫人呢?”泽群问道。宁国夫人怒目斜之。泽马道:“这位是雪溪夫人。”“哦。那么穿素色的就是花蕊夫人喽。”二人均不言声。泽群笑对众人道:“当日破蜀中,我立下重誓,定会厚待孟王宫中众人。泽群虽出身草莽,但也略读过圣贤书,怎么说,在老家也教过两年光腚娃娃嘛!”众人忙逢迎一笑。泽群又道:“二位夫人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定吃了不少苦头。”看着就在眼前的二位绝世佳人,泽群不由咽了一口口水,恢复平静后,娓娓动听地说道:“在下今日对二位夫人保证,你们是孟王的后眷,我定将二位视为上宾,一切由我夫人为二位安置停当。”说着看了宁国夫人一眼,宁国夫人双唇紧闭,冷冷的看着前方。他接着说道“任何人、任何时候,不可以难为你们!”此言一落,泽马于桌前虎目圆睁。“谢大将军!”雪溪柔声道。说着,微微斜腰,款款做了个美人揖,泽群觉得,自己已经酥了。
这边媚态未收,没成想,那边哐啷一声花蕊夫人竟给大将军跪了下来。众人一惊,泽群竟站了起来,手伸了出去。“快快扶起夫人,有话好说!”花蕊慢慢拨开卫兵伸来搀扶的手臂,泪如花雨,颤声道:“请大将军和夫人做主,将孩儿还于臣妾吧!臣妾愿此生为奴,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声声慢慢,如杜鹃啼血,说的众人无不动容。泽群道:“是谁?哪个夺了人家娃娃?”众人不寒而栗。花蕊只顾俯首恸哭,一边的雪溪竟被眼前的一切看呆了。泽马登时站了出来:“回大将军,是在下!在下本想、、、、、、”“想个屁!”众人俱死命垂下头,将头紧紧夹在自己个儿胸口。泽马一下子跪下:“请大将军发落!”泽群稍稍冷片刻,“孩子呢?”“就在府内,由奶妈好生养着!”“还不快快抱来!”
须臾,奶妈抱瑶台公主上来,花蕊一见,涕泗滂沱“眉儿,我的眉儿,快给我!”说着跪上几步,一把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只见婴儿脸色粉红,一双漆黑闪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异常灵动,翘起的小嘴可爱动着,仿佛在诉说。“我的宝贝!我的心肝!眉儿!我的眉儿!”花蕊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一声声叫着。
主位上,泽群心里很清楚,泽马不能罚,也不能不罚。而眼下的这对母女,还有这百多张口,百多双眼,如何堵住?正思忖着,一旁沉默许久的宁国夫人竟然开口了。“大将军,今日这事儿全赖我料理不周!”“哦?”宁国夫人轻轻一笑:“前个儿我听二弟说花蕊夫人的孩子因没有奶吃,随军一直由军中伙夫照管,心里十分不安,觉得甚为亏待了孩子。自己忙命人找了好奶妈来,好生服侍。只是这两日,您公务缠身,总不得空与您说与此事。本想着请您示下,再把孩子交与花蕊夫人。总而言之,此事全赖我一人,大将军要罚,就罚我好了!”淡云立于宁国夫人身后,面露微笑。
众人闻言,这才一口气缓过来,夹着的脑袋也一个个从咯吱窝长出来了。泽群面带愧色,回府三日,夫妻间竟没有相见,自己确实过分。而花蕊仍然跪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心在泣血。如此下作,向这帮匪类下跪,简直奇耻大辱。然而身在当下,只能见机行事,破釜沉舟。眼前一黑,自昏了过去。她万万想不到,她魂萦梦牵的为之衣带渐宽,憔悴如许的孟王,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