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 不知不觉中,谢曦沉他们已经被困在阵中大概三个时辰了。
第一层阵法是柯淳最为擅长的幻阵,但是因为越鞅经常和柯淳切磋, 因此他比另外三人更了解柯淳的布阵习惯柯淳喜欢将生门和死门混淆在一起, 因此只要正确辨别出哪个是生门, 就能顺利走出这个迷宫式的阵法。
让人头疼的反而是第二层阵法。毕方布阵素来以奇诡著称,风格多变,而且生门的位置从来都是凭借着心情而定, 有的时候可能是在悬崖边, 有的时候可能是在水里,运气不好的时候他甚至会让生门延伸到地底的某个位置, 需得刨坑几丈才能找到关键点。
更不用说在找生门的过程中还必须要面临的阵法中的机关。
两个阵法间的衔接是戚诉按照洛扶殷说的去做的。他原本还以为会很困难, 没想到就只是在原基础上再多加不怎么起眼的机关。他也仔细看过那个机关,虽然只有一个粗劣的模型,但对于调整两个阵法间的斥力却有着还算不错的效果。
最关键的是,机关上同样还有一个召唤术的印记, 和洛扶殷手背上的莲花一模一样,甚至因为运转起了内部的机关而越发妖艳起来。
戚诉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一般来说, 设立一个阵法的确需要用到一些召唤术运转能量,让提前布置好的阵法按照施阵者的意愿运转起来, 然而那些召唤术所需要的祭品一般来自天地间弥散而驳杂的灵气, 很少见到这种以宿主血肉为祭品的召唤术。
难道是天生绝脉体质带来的影响吗
戚诉不知道的是, 当他产生这一种想法时, 其实已经和所谓的反向阵接近了大半。
洛扶殷这个人,只要下定决心,从来都是一腔孤勇地往前走,近乎自毁地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硬生生地撞出个洞来。她的确会怜悯这世间的万千生灵, 但不代表她会爱惜自己的生命。对于洛扶殷来说,别人的性命向来都是优先于她自己的这是她为自己的生命所做出的选择。
洛扶殷在看着阵内的四人如没了头的苍蝇,四处在找第二层阵法的阵眼,便估摸着实验应当是成功了。
她站起身,只觉得脑袋猛地晕了一阵子。等到稍微舒服些后,她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靠在了附近的树上,闭上了眼睛。
看来,差不多可以切断联系了
她睁开眼,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用匕首在手背上的莲花上划开了一道细痕,紧接着,无数的幽幽的蓝光从细痕处奔涌而出,瞬间在空气中化作了破碎的荧光粉末,随风消逝。
洛扶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在慢慢变好当中。
“你真的没事吗”赫阑有些担忧她的身体状况,“其实只是一场比试而已,你没必要那么拼的。毕方那家伙的话,你完全可以当他是放屁。”
洛扶殷摇了摇头“既然决定好好研究,那就做到最好,不过是损失一些血液而已,不碍事的。”
赫阑抿紧了嘴唇,不赞同地看着她。
洛扶殷笑道“我命很大的,以前被捅伤了心脉都没死,光是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赫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很像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但他死在了断头台上,就因为他想要为余家犯下的罪孽而赎罪。”
“他本来是可以逃离的,可他还是选择上了断头台。”
“余家”洛扶殷忽然间来了兴趣,“是东鲁的那个余氏吗”
“是,”赫阑沉吟了一会儿,转而继续讲述着那个未竟的故事,“他姑且算是个磊落的人,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也没有陷害过任何人。他的父亲是余氏的当家人,却对妻子专一而忠诚,身边也从来没有任何的莺莺燕燕”
洛扶殷静静地听着,全然看不出有任何的排斥和厌恶。
赫阑忍不住笑了笑“你难道不觉得我说的这一切都很离谱吗如此罪大恶极的一个人怎么会与妻子敦伦和睦,甚至连孩子也教导得那样好”
洛扶殷摇了摇头“实际上我听过另一个版本下有关余氏的故事。但我总想着,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下看待事情也会不一样,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余氏的确罪大恶极,可对于你来说却一定没有那么非黑即白。”
“要是所有人都如同你这般想便好了,”赫阑闭上了眼睛,像是进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他父亲犯下的罪过和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出生在余氏似乎就注定了他就是个罪人,很不巧的是,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死了,怀抱着与他完全没有关联的愧疚离开了人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你和他很像,因此才想着让你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别让在乎你的人痛苦一辈子。”
洛扶殷半晌无言。
她抬头看向了树顶的微光,“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在乎,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难受。那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扒开心底的伤痕,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让你想起了一些难过的往事,我很抱歉。但也很感谢你,赫阑。”
少年脸上绽开了笑意。
赫阑却扭过了头,不愿看她。
他心底自嘲一笑,暗道自己实在没资格去接受来自她的谢意。
最后的一个阵法是由黑组的另外五个人共同布置完成的,洛扶殷由于贫血没有参加。
她看着构建迅速且精细的阵法,心里感慨着不愧是岳华书院的内院,其效率之高,动作之熟练果然是外头野路子出来的人所比不上的。
这些少年们多多少少都在家中经历过系统性的学习和实践,而在扬川以外,又不知道有多少像章合一样困囿于底层的人无法去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也许扬川一开始建立的目的是好的,但在家族私学的影响下,这种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
洛扶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想起了章合四处求救无门的处境,四年前三山岛发生的阴私,执行任务中发现武者处于法外之地的现状,忽然觉得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这样的世界也挺残酷的。
“希望有一天能改善一下如今的局面罢”
洛扶殷喃喃自语道,继而又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倒是糊涂了,与其相信有一天这个词,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做起。”
她双手抱胸,低垂着脑袋,默默地想着自己就能能做什么。
另一厢,红组剩下的两个人已经差不多将阵中阵的布置方法推演得差不多了,等到要找人时却发现另外四人早已不知所踪。
沧临空挑了挑眉,摩挲了下手指上银白色的护甲,“看来他们是去了黑组的场地。”
兰陵歌蹲下身,用手指碾了碾铁锹上发干的泥土,“他们离开差不多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时间点还没回来,恐怕是在黑组的场地上出了意外。”
“要去救他们吗”沧临空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说不定还能去黑组探探情况,我可是对那位第一仰慕已久了呢。”
“你认识她”
兰陵歌站起身,转头看了沧临空一眼。
“谈不上认识,就只是以前有过一点小交集罢了。”沧临空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还是一点不怎么愉快的小交集。”
兰陵歌冷笑“不论是谁,和你扯上了关系,只怕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谁知道呢。”
沧临空只是笑,难得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
他半阖上眼,那双贯来莹润的眼眸中死一般地冷寂。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去往黑组的场地找人,另一边黑组的最后一个阵法也差不多完工。
毕方皱了皱眉“我总觉得这个阵法有点邪性,你们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个啥吗”
戚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想起自己曾经在某本书上见到过类似的阵型。
“是往生。”
“往生”柯淳来了兴趣,“是什么意思”
戚诉蹙起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比较好。
白壑倒是替他解答了这一疑问,“就是所谓的轮回,将时间的节点定格在一段时间以前的某个时间段,借此重新复刻一些东西。”
“这种阵法一般来说需要一个媒介,所以我们五个从不同方位回来以后,才会发现三吉门和三凶门之间多出一个门,这个门就是所谓的往生门,意思是连接过去与未来。”
“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柯淳沉思了一会儿,“可是我还是不怎么懂。”
“我也不是很清楚,”白壑也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摆放这个阵,也不是很清楚需要什么媒介,只是在书上看过相关的资料罢了。所以具体的话”他看了看洛扶殷,觉得有关这个阵法的事还是要问一问发起人比较好。
洛扶殷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往生门的位置,“现在还没有放置媒介,你们站上去感受一下,就知道原因了。”
五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戚诉和白壑决定上前去一探究竟。
当他们甫一站定时,立刻就察觉到了周身不太正常的灵气流动。
“这是”
戚诉和白壑纷纷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洛扶殷点了点头“没错,这实际上就另一种阵中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