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祀之日, 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苏令德把玄靖宁接来临仙山府,玄靖宁在院子里撒欢,和春莺春莺高高兴兴地堆着雪人。苏令德指挥着众人在廊下挂起红灯笼, 然后又转过头来吆喝玄时舒“王爷呀, 对联写好了嘛”
玄时舒在桌前奋笔疾书,无奈地道“你处处都要贴,哪里能写得这么快”
苏令德吐吐舌头, 跑到玄时舒身边来替他研磨, 很是乖巧地道“王爷辛苦了。”
玄时舒摇了摇头,将刚写好的一幅递给她“说着我辛苦, 不还是要让我写”
“王爷的字,颜筋柳骨、笔走龙蛇,再没有比王爷的字更好看的了。”苏令德郑重其事地道。
玄时舒抬头看她一眼“你呀,只有在央我做事的时候, 嘴才这么甜。”
苏令德拿着玄时舒刚写好的一幅字,矫健地走出了房门,若无其事地道“哎呀呀,要贴对联去了。这么好看的字, 可得马上贴起来。”
玄靖宁闻言跑过来,高高兴兴地道“我帮你贴呀”
玄靖宁养在方家这些日子,看起来也没受委屈,又窜高了点,也壮了点。苏令德把对联交给他“好呀好呀,你让春莺和春燕帮着你。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苏令德说罢,就理直气壮地把这个任务交了出去,转身又回到了玄时舒写对联的房间里“王爷”
玄时舒头也不抬“你才走出去三步远,我写得可没那么快。”
苏令德一乐“我哪有这么可恶。”她说罢, 在房中的一角坐定,跟白芷和掌柜的开始核算今日要发下去的红封。
掌柜的乐呵呵地道“王妃,今年冬日置善堂,发粥、发药、发棉服用了些钱。不过我们也跟受救济的人签好了契书,以工代赈。”
“支叶城的茶楼和裁缝铺选好地儿了,让这些人家在铺子里干活。人还暖和,咱们铺子也能过了年就开张。相太医给研制了几张药茶的方子,过了冬祀,就让吴五郎帮着去进药。裁缝铺子先由阿秀领着,引进涠洲郡那边的样式。”
玄时舒病情稳定,苏令德也有心思来想置产的事。苏令德满意地颔首,给掌柜的包了个大红封“茶楼要说书人说的话本子,我也写好了,回头你带去给人练一练。”
掌柜的朗声应下,玄时舒停笔好奇地道“你都写了什么故事”
苏令德让白芷送走掌柜的,回头嫣然一笑,眨了眨眼,道“苦命鸳鸯长相伴,神医妙手天难拆。再加一折,俏王妃普度众生设善堂,仁王爷起死回生众望归,如何”
玄时舒一笑“我夫人写出来的故事,还能有不好的么恐怕现在的应天城里,还流传着恶公主仗势欺恩人,贤伉俪据理相抗衡和玉王爷为红颜怒发冲狼子,俏王妃助夫君挥泪辨仁心的故事呢。”
“嚯,这你都还记得呢。”苏令德对玄时舒刮目相看,伸手又捞过他写好的一幅对联。
“你这话本子一出来,那些大臣看我的眼神都颇为意味深长。”玄时舒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是当初苏令德让人去传的故事太朗朗上口,哪怕大长公主后来施了压,明面上没人再传唱,但他入宫跟那些大臣打照面的时候,总觉得他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苏令德才不管,她轻轻地敲了敲摆在玄时舒面前的红纸“那只能怪他们太闲,还能去茶楼酒肆闲逛。王爷可别学他们,你这还有四幅对联呢,王爷可别偷懒呀。”
玄时舒对她的“强词夺理”向来没法,他微微转了转手腕“可这又要马不停蹄地写春联,又要磨墨”
“你不是还有川柏么”苏令德斜睨他一眼。
玄时舒淡淡地瞥向川柏。川柏恍然大悟地道“属下突然想起来”各处安排妥当,早有计划。他一下不知道自己该想起来干啥,半晌才憋到“属下可能需要去如厕。”
苏令德“噗哧”地笑出了声,朝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她站到玄时舒身边,挽起了袖子“我来替你磨墨。”
川柏如蒙大赦一般逃了出去,白芷笑捂着嘴,捧着玄时舒方才写好的对联也走了出去。走之前,顺便把呆愣愣的白芨也扯了出去。
玄时舒轻叹一声“川柏怎么没有白芷这样的眼力。”
苏令德乐道“主随其仆。”
玄时舒瞥她一眼“那白芨呢”
苏令德老神在在“她认真呀,这不也随我么”
“真是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玄时舒手握着笔,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直觉手痒痒,想要去捏上一捏她玉粉的脸。
她穿得毛茸茸的,偏还露出狡黠又无辜的笑容来,瞧上去像是一只笨拙得可爱、却又狡黠敏捷的兔子。
苏令德看穿了他的意图,身子往外倾斜,警惕地看着他“你可别想着把我画个大花脸,我还没睡着呢。”
玄时舒先是一愣,复尔搁笔笑道“你这每年的冬祀都是怎么过的也不是,我该问问阿兄,他这些年是怎么在你身边过冬祀的。”
苏令德眨了眨眼“你想体验一下吗”
“别。”玄时舒立刻拿起笔,下笔如有神“我还要写对联。”
苏令德哈哈大笑。
她脸上的笑,一直到晚上守岁之时,都没有落下来。
“你还太小,不许点炮仗,站远些,看着川柏他们点。”苏令德脸上带着笑,拉着玄靖宁的手,在一排排的冲天炮前来回走动。
玄时舒坐在火盆旁,敞开着门看着她们兴奋的背影。
人人今年都得了玄时舒和苏令德共同赏下的大红封,各个喜气洋洋的,穿着喜庆的衣裳,站在屋檐下,等着红红火火的炮仗。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有烟火气的热闹了。皇城巍峨、奢靡,远非这一件小院可以比拟。可那儿的笙歌燕舞、靡靡之音,离他太远了。
“噼啪”
声声炮仗入耳,点亮了黑漆漆的夜色。
“新年好呀”苏令德捂着耳朵,转身朝玄时舒盈盈而笑。玄靖宁也跟着扯着嗓子道“大吉大利”
风雪冻人,催生的是孤寂的回忆,可她的笑容,让玄时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明眸之中,也是暖融融的笑意。他还是最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时,他便觉得风也不冷、雪也不寒,好像春暖大地,也不过是转瞬的事。
“新年好。”他朗声而应。
苏令德带着玄靖宁走到玄时舒的身边来,她催促道“快,趁着焰火许个愿望。”
玄时舒微愣“许什么愿”
苏令德瞪他一眼“许愿还要我教你嘛”
玄靖宁举起手中刚得的虎头娃娃“我知道,我知道”
苏令德一把把他压了下去“不许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玄靖宁立刻闭了嘴,虔诚地把虎头娃娃抱在自己怀里,冲着天上的星辰与焰火许愿。苏令德也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
玄时舒怔愣地看着他们俩,一时竟当真不知自己该许什么愿。
除了父皇还在的时候,他后来再也没许过愿了。
可他看着苏令德和玄靖宁都如此虔诚,这一次,竟也忍不住想许个愿望。
他该祈愿什么呢
玄靖宁和苏令德都许完了愿,玄靖宁催着苏令德再去放焰火。苏令德牵着他的手,先笑着好奇地问玄时舒“你许完愿了吗”
玄时舒看着她比焰火更明媚的笑意,那一瞬,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她能一直都这样笑,就好了。
他愿她一世无忧,得偿所愿。
玄时舒颔首,笑容温和而又笃定“许完了。”
“真棒”苏令德笑眯着了眼,夸了他两句,带着玄靖宁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玄时舒失声而笑。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他们此时的欢声笑语,就和此刻欢度冬祀的千家万户一样,充满着辞旧迎新的喜悦。
但也并非所有地方,都能有共享这样的欢笑。
涠洲郡暴雪成灾,压垮大量民宅,偏大雪封路,路叠冻死骨。
良侯一封十万火急的奏章呈至应天城,请求皇帝赐权开仓赈灾。
他的奏章摆在了程丞相的案前。
程丞相刚在皇城吃了一场君臣尽欢、歌舞升平的冬祀宴。
虽然皇后年前小产,但陶婕妤有孕,龙心大悦,大赏群臣。皇帝子嗣不繁,如今不过两个公主,尚未有皇子出生。陶婕妤这一胎,若是皇子,恐怕陶婕妤位至副后昭仪指日可待。
然而,程丞相还没过两天安生日子,转头就被值守的丞相左长史拽回了丞相府。
“丞相,急奏啊”左长史忧心忡忡,把良侯的奏章呈给程丞相。
程丞相一目十行,大惊失色“镇东陶大将军呢涠洲郡是战地,他肩挑郡守和郡尉之职,如此大灾,该由他管。怎么会是良侯急奏皇上赐权开仓赈灾”
左长史左右环顾,压低了声音“怕只怕陶大将军听闻陶婕妤有孕,忙于喜宴”他话没说完,但程丞相已知他言外之意。
左长史继续道“丞相,这封奏章是呈还是不呈”
陶倩语有孕在身,她的生父陶大将军自然是御前大红大紫之人。而良侯是涠洲王的岳父,涠洲王妃身份不显,而涠洲王去往支叶城求医问药却险象环生,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其中的水深得很。
他们不是寻常妇人,不会被陶家女眷曾经和涠洲王妃面上亲热所蒙蔽。这封奏章,是不是预示着陶大将军和良侯不和,而良侯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也尚未可知。
“良侯越过陶大将军上奏,必已是十万火急,否则他何必担此风险。”程丞相一拍桌案,怒斥道“你我居高位,焉敢置生民于不顾”
“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