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听到, 顿时心凉了。他不再强求这位大仙,而是站在人群里往外望,望着那抹红影往前走, 沿着村中小路点点消失在他眼前, 幽绿的深山是背景,此时此刻却仿似个深黑的巨口,点点将那女子吞噬而下。
红线拐过路口,捏诀飞入深山, 取到壶鹿奶, 回身准备直接回老夫妇家。不想此时身后灌木突然传来阵骚动, 红线周身仙气被惊起,几粒黑虫同时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砸进泥土翻滚几下,然后因仙气盈体而死。
红线看到黑虫眉头皱,只不过她没空细思, 迅速转开目光射入远处灌木, 残留在空中的几丝几缕黑气适时消散干净。
红线走过去,顺着极淡的怨气气息往山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她感知到的怨气便愈发浓重。而后不知走了有多久,空气中的怨气浓度已经到了能激起她周身仙气的程度了。她穿过面前丛灌木, 眼前忽然间豁然开朗,随后立刻迎面扑来大片大片浓黑黑气, 被她周身仙气壁障隔绝在外。
此处植被环绕,中央个大坑,大片大片的黑气裹杂着数不尽的雾气黑虫飘动在空中、蜿蜒在地上,它们布满了这里每寸土地。而所有黑色雾气和黑虫, 都来自于同个地方中央深坑。
红线被眼前景象慎得头皮发麻,她仙力运上脚底,浮上空中,远远地往坑底深处看,多日不见的黑雾现下不成形状、苟延残喘趴在坑底,随着她视线望进去,坑底蠕动的雾气和黑虫阵阵的波动更加剧烈,看起来那夜过后,黑雾十分忌惮她。
红线观察了会儿,随后转开视线,打量这方林子的景象,目光扫视间,她注意到深坑边缘张破碎的黄纸,极目望过去,还能看到纸上有字迹,同时这残余的字形让她很是似曾相识。回忆番过后,她得出结论这是张符纸。
但此时符纸破碎,上面的灵气早已散尽,如今只是废纸张。
想必这里应该就是老鬼口中道长封印黑雾之地了。
可依照红线的记忆,道长当年的灵力便已十分强盛,而今凡间少说个朝代过去,虽她不知他凡人之躯是如何长寿至今的,但也不至于灵力倒退得如此严重,且就按她所见,老爷子拐杖上符纸的灵气都未有减少,怎的封印黑雾的这张符纸竟先破碎得这般干净
红线不解,施法凑近,压低身子观察这张符纸,雾气和黑虫在接触到她周身仙气的同时便往外扩散逃逸,将下面散了地的破碎符纸显露出来。红线看不懂上面咒文,也不懂凡间道术中这符箓门的玄机,便也就只是随意瞧瞧,只是这样看着看着,倒让她看出这张符纸的奇怪,纸上破碎的纹路交错凌乱,边缘是路坑坑洼洼的锯齿状,不像是因黑雾在封印里冲撞而被震碎裂开的。
红线皱眉,但想了半天她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再瞥了眼缩在坑里依旧警惕她的黑雾,便转身施法,提着壶鹿奶干脆果断地回了农舍。
走进屋里,她习惯性先撤下小瞎子周边的结界,然后将鹿奶搁在旁,掀开被子准备将小瞎子抱起来,而没想到她触及被子那刻猛然察觉异常,随后掌仙力击出,被子被击飞出去,几粒黑虫从被褥间弹飞到空中,掉到床板上蠕动翻滚。
红线条件反射捞起小瞎子,瞬时退开几步。她看着床板上蠕动的黑虫,眉头越皱越深。先前她在山里取鹿奶时,也有几粒黑虫从她衣缝间掉出来
她仙身灵体外物不侵,所以没事,而小瞎子这里,若是她再晚回来步
红线心里不可扼制地突然蒸腾上来股怒气,若是她再晚回来步,怕是小瞎子身上也要添上几个同外面村民身上样的虫眼了。
但慢慢地,她轻拍着小瞎子,慢慢将自己心里的怒气给压制下去。三天,只待三天,三天过后小瞎子就将满月了,她只要再等三天就好。
红线整理好情绪,将平生所学所有防身术法全在小瞎子身上设了遍,冷静等待三天后到来。
可没想到,她千防万防、千想万想,设想了许多种在此期间他们可能遭遇的危机,没想到最先到来的,还是那个安静了许多日的黑雾。黑夜蔓延,小瞎子仙魂的灵气像是望无垠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启明星,吸引着黑雾不断来攻击。
但是和第夜不同,这次的黑雾相较之前更为聪明,他不再次性股脑冲撞结界,而是分拨分股轮流攻击,甚至他还有意识地分出小股和老夫妇周旋,防止那夜失败的情况再次重现。
红线抱着小瞎子守在结界里,冷眼看着外面的黑雾股股往结界上撞,在察觉到小瞎子快要被吵醒时,她还有余力施法闭上他听觉,而后就这样直坐在床沿,慢慢、慢慢,等待天亮。
如此这般度过三天,到了第四天,小瞎子魂魄中的灵气肉眼可见地在点点收敛进身体,红线终于开始准备动身离开。村里鸣丧的礼钟持续响着,悲音扩散到这片山里的每片土地,久久不散。
她来时就抱了个小瞎子,离去时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抽空再去了趟深山取来壶鹿奶,便准备动身。回来的路上,红线抬头望村子上空的鬼打墙,思考着要不要待她离去,顺手将这鬼打墙打散,但想到天边的雷云,她又摇了摇头,将此想法作罢。
作罢过后,她低回头继续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她忽然顿,想起件事来。
鬼打墙属于低阶鬼术,但凡会点仙术的都能将其祛除。而她开始在察觉到鬼打墙后没有将其打散,是因村外还有小瞎子的追兵,鬼打墙的存在能帮她挡住他们。只是,既然鬼打墙不难祛除,那么为何道长当年却没将其祛除,只把黑雾封印住便罢再则,依照她当年所见那道长的脾性,见此恶鬼,应该就地正法立即杀灭才是,怎会劳师动众额外施加封印之法如此想,他给老夫妇符纸,也太过多此举了。
红线这样想着,路慢慢走回农舍,恰巧老妇人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姑娘今日依旧在房里用食”
红线点了点头,为了不让他俩起疑,从那日过后她都单独将饭食拿进屋子再处理掉。老妇人面无异常,红线盯了她会儿,见她不再说什么,便再次迈步往屋里去。
不想老妇人又开口拦住她,问道“姑娘的身子可还好”
红线顿,脑海里忽然闪过前几日在她和小瞎子身边发现的毒虫,回头冷冷盯向她“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见状,嘴里的话顿住,转而改口道“姑娘和娃儿来此已有多日,婆子顾虑姑娘是否会水土不服才有此问,姑娘切莫多心。”
“嗯”老妇人忽地沉吟,“娃儿近日好像不太吵闹了,想必身子康健,只不过若姑娘和娃儿平日里身体上有什么病痛,莫要瞒着我们夫妇,虽说我们村子偏僻人少,没有医师大夫,但祖祖辈辈下来倒也琢磨出几手疾病自医的本领,懂不少草药和病理,如若姑娘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夫妇或许能帮上不少。”
红线听着她如此这般拐弯抹角,心里冷笑,她懒得再她打腔调了,直接道“倒不必婆婆费心了,红线准备今夜便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近日夜间黑雾时常来袭,虽说今夜离开确实很有风险,但这村子她真的刻都不想待了,等不及太阳再升起来了。
“今夜离开”老妇人惊,惊讶过后紧接着质疑,“姑娘能离开村子姑娘先前不是同我们夫妇说不知如何离开这村子吗”
老妇人眼里的情绪可没面上这般平静。村外壁障如何来的,再没有人比他们夫妇更清楚的了,他们比谁都知道,若想出村,他们是要和什么东西对抗。这姑娘来历不明,穿越壁障而来,这些时日他们话里话外问了多少次也没问出她是如何进来村子的,她自始自终只说不知道,他们仿佛拳打在棉花上,从她这得不到任何信息。
而今她又忽然说离开村子,这怎么能让他们不震惊难不成这姑娘当真知晓该如何出入这村子
老妇人压住心底惊骇,面上装得祥和“姑娘准备如何出村”
红线瞧她如此,笑笑“走出去。”
老妇人噎,谁都知道该走出去,但问题是村外壁障尚在,该如何走出去她瞧这姑娘模样,便就是不想说的,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吧,只要能出去就好。于是老妇人转口道“姑娘准备今夜何时出村,如若方便,可否捎带上我们夫妇程我们”
见她终于道出目的,红线面上笑意加深,干脆直接打断她“无碍。”
老妇人以为还要继续和红线周旋几回,没想到她答应得这般干脆,心中惊骇不减,也不再说什么了,哆嗦着将手里菜盆子放下,谢过红线过后,步履蹒跚拐进屋里。
红线盯着她背影,想来她是去同老爷子说去了,许他们还应该商量些什么,但红线概不管,总归,她虽说带他们出去,可没说途径鬼打墙之时会不会回头捞他们,他们能不能跟上她,那还是得看他们的造化。
如此,红线心情大好,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往小瞎子的屋里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