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蒙恬大感疑惑的间隙,一列五百人左右的车队,缓缓朝他这边驶来。
没过多久,马车前列一人站了起来,朝蒙恬遥相拱手“公车司马吴庸奉命特使,拜见九原侯蒙将军”
闻言,蒙恬回过神来,冷冷扫视车队,最终将目光落在吴庸身上,默然不语。
吴庸见状,不由有些心虚,但还是强自镇定,试探着询问“敢问蒙将军,这是何意”
“吴庸,何许人也”
“原邯郸人氏,今秦人也”
“呵”
蒙恬呵了一声,冷笑道“倒是有些机敏,那某再问你,何时任职公车司马”
公车司马属于卫尉属官,职能有四,分别是掌管皇城出入车马,夜巡皇城,夜传奏章,以及征召公车。
虽然属职卫尉,但实际上是为皇帝服务的官职。
却听吴庸不卑不亢的答道“旬日之前,刚刚履职”
说着,反问了一句“敢问蒙将军是要勘验下臣的印鉴”
“哼”
蒙恬冷哼一声,挥手道“请特使入城”
说完,调转马头,径自策马朝前。
吴庸眉头一皱,不由脸色一沉,旋即冷冷下令“入城”
随行的车队,缓缓前行,蒙恬并没有引导他们入城,而是直接回到了城内幕府。
刚进入幕府衙门,便有人禀报公车司马求见,蒙恬淡淡的吩咐道“本侯军务繁忙,暂时没时间见他,将他安置在驿馆,不许随意走动”
“诺”
禀报之人应诺一声,转身离开了幕府衙门。
蒙恬沉吟了片刻,立即招来裨将蒙虎,一起前往监军行辕。
扶苏从白杨林回来后,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时而朗声大笑,时而默不作声,令蒙恬眉头大皱。
蒙恬每日探视他三次,可每次一说起正事,扶苏便一阵没来由的大笑“蒙将军啊蒙将军,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享受,你看看这草原多好,这牛羊多好”
明明是纯真的朗笑,眼中却带着隐隐泪花,蒙恬实在不忍直视,每次都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然而,今日的情况比较特殊,蒙恬带来了裨将蒙虎,务必要将扶苏从颓废中唤醒过来。
蒙虎乃蒙恬族亲,与扶苏年龄相仿,两人私交也不错,有时候蒙虎说的话,比蒙恬还管用。
“长公子,陛下的特使到了”蒙虎刚跨进大厅,便朝扶苏朗声高喊。
扶苏背负着双手,凝望着窗外,突兀听到蒙虎的声音,不由打了激灵,喃喃自语“特使特使”
“长公子,陛下派特使来了派特使来了”蒙虎一字一句的呐喊。
扶苏骤然转身,一脸惊喜的道“父皇我父皇来了”
“是陛下派特使来了特使宣诏的”蒙恬手舞足蹈的解释。
“噗”
扶苏嗤笑一声,没好气的道“知道了,就你聒噪”
蒙虎挠了挠头,转身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蒙恬。
蒙恬走过来躬身一礼“长公子,福兮祸所伏,国家危难就在眼前,还望长公子清醒应对。”
“蒙将军稍等”
扶苏点了点头,抬手说了一句,然后大跨步走向后堂,没过多久,挂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穿着一身整齐的衣袍,回到正厅。
全然没有之前的浑浑噩噩状态。
“蒙将军,阿
虎,你们且坐下说话”扶苏拿起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朝蒙恬二人抬手。
蒙恬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肃然坐在了对岸。
很快,扶苏便收拾妥当,朝蒙恬躬身一礼“还请蒙将军赐教”
蒙恬看了扶苏一眼,皱眉说道“长公子,这次特使来九原,老夫感觉非常蹊跷,还望长公子谨慎对待”
“哦”扶苏面露诧异的道“敢问蒙将军,是特使蹊跷,还是特使来九原蹊跷”
“依老夫看,两者皆有蹊跷”
“这是为何”
扶苏不解的追问。
蒙恬想了想,道“长公子应该知晓,公车司马乃卫尉要职,素来由功勋军吏,或者诸郎选拔;
卫尉杨端和与老夫乃至交好友,他的属官,老夫再熟悉不过了,原公车司马身强体壮,且家族世代为秦将,怎么皇帝东巡归来,突然罢职”
“蒙将军的意思是,此人有假冒之嫌”扶苏眯眼。
蒙恬摇头“假冒倒不至于,只是有些蹊跷,陛下用人,只要没犯大错,都不会轻易罢免。”
“那特使到底是何人”蒙虎忍不住追问。
蒙恬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据说叫吴庸,乃无名之卒”
“父皇用无名之卒传诏,确实有些蹊跷”
扶苏沉吟了一下,朝蒙恬道“敢问蒙将军,该如何应对”
“人的事,一时半会也难以查清。”
蒙恬神色凝重的道“当务之急,还是那道诏书,老夫揣测,皇城之内,必有大事发生,陛下应该也出了状况”
听到这话,扶苏脸色一变,急道“蒙将军是说,我父皇有危险”
“陛下若遇不测,长公子可想齐桓公姜小白的下场”蒙恬面无表情的道。
“放肆”
扶苏大怒“我父皇不是姜小白不是齐桓公
“老夫也没说陛下是”蒙恬冷静得可怕。
扶苏收敛情绪,歉意的躬身一礼“蒙将军有何策略,不妨说来听听”
“老夫与阿虎有一策,需长公子定夺”
“你们且说”
蒙恬点头,朝蒙虎摆手,后者拿出一卷羊皮地图,放在扶苏面前,道“长公子且看”
“根据探子密报,陛下的行营目前在甘泉宫,且三公九卿都去了甘泉宫,整个甘泉宫守卫森严,只许进,不许出,由此可见,朝局必将出现变数”
说着,又拿出一份地图,朝扶苏指示道“蒙将军的策略是,立刻拘押特使,驱兵五万,由泾水进入中山要道,截断甘泉宫路径;
而后,再由蒙将军率五万骑兵,包围整个甘泉宫,面见陛下,陈述国事,若有异常,蒙将军肃清朝政,拥立长公子登位”
“若没有异常,又如何应对”扶苏面色阴沉的道。
“若没有异常”
蒙虎沉默了片刻,坚定的道“若没有异常,蒙氏一门,甘愿受死”
“荒唐简直岂有此理”
扶苏拍案大怒“为了我的皇位,蒙氏甘愿灭门吗”
“长公子,凡事都要权衡,我蒙氏与长公子同气连枝,朝野尽知,若长公子不登位,我蒙氏的下场,也未必好过”
蒙恬皱眉说了一句,然后若有所思的道“更何况,朝局乱象已出,此时不作为,更待何时
“灭门之说,只是最坏的结果
”蒙虎小心翼翼的补充道。
“我管你们最坏还是最好,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扶苏罕见的发怒道。
“长公子”
蒙恬老泪纵横道“若诏书有异常,莫非您要坐以待毙”
“蒙将军,我”
扶苏见状,也哽咽了。
他知道蒙氏一门忠于他,也知道赵昆的密信,但有些事情,他始终没想清楚。
毕竟这个天下刚刚平息不久,若按蒙恬和赵昆的做法,天下又将大乱,他实在不忍心看到百姓再遭战火磨难。
眼见扶苏流泪不语,蒙恬悲叹一声,佝偻离开了监军行辕。
次日清晨,扶苏穿戴整齐,走进将军幕府,郁闷了一晚上的蒙恬,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蒙将军这是怎么了”扶苏诧异的询问军务司马。
军务司马小声答道“回长公子,蒙将军昨日归来,饮了一夜的酒,直至天明,才入榻酣睡。”
“这”
扶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长叹一声,然后朝军务司马道“去唤军医过来,给蒙将军诊治一二,切勿出了状况”
“诺。”
军务司马应诺一声,扶苏随意找了个位置,静静坐下。
没过多久,军医便走进了厅堂。
然而,正当军医为蒙恬诊治的时候,蒙恬却醒了过来。
“水,给老夫拿水来”
蒙恬恍恍惚惚的喊了一句,侍从还没反应过来,扶苏便将水递了过去。
“嗯”
蒙恬见到水杯,愣了愣,扭头看去,发现是扶苏,不由眉锋微蹙。
他本想开口询问扶苏的来意,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转而点头示意,然后拿起马鞭,径直出了幕府大厅。
扶苏有些难堪,但又无话可说,只将水杯放到嘴边,独自喝了一口,对军医和侍从摆了摆手。
可当军医和侍从出了大厅,蒙恬当即爆喝一声;“老夫连死都不怕,还怕喝一晚上酒”
扶苏“”
扶苏叹息,无声自语“老将军,您这又是何苦呢扶苏真不是当皇帝的料啊”
蒙恬虽然有推搪皇帝特使的权力,但没有阻止皇帝特使宣诏的权力。
大概过了三天,吴庸便以皇帝特使的身份,通知了所有九原将领,说是当众宣诏。
如此一来,蒙恬不想扶苏应诏,也必须应诏。
第四天清晨,蒙恬派人将吴庸迎进了将军幕府,看到满屋子的虎狼将领,吴庸愣了一阵。
几天的冷落,吴庸已经感觉不妙,如此多将领,就算一人一拳,也能将他打成肉泥。
吴庸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密报甘泉宫,毕竟北疆并无造反的迹象,而且诏书还没宣读,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依照对皇子与大臣的宣诏礼仪,吴庸恭敬的捧着铜匣,走到正厅前方,扫视众将,朝扶苏躬身行礼“公车司马吴庸,见过长公子。”
“不必多礼,直接宣诏便是。”扶苏淡淡摆手。
吴庸点头应诺,然后将铜匣放在桌案上,轻轻取出诏书,捧在头顶,缓缓拿下,展开念道“朕东巡六国故土,本打算震慑天下,然,屡遭六国余孽行刺,实乃大谬也
长子扶苏,上将军蒙恬,坐拥数十万将士,不思南下勤王,扶苏以得不到太子之位,日夜怨恨君父,是为不孝之子,特赐其拔剑自裁。
上将军蒙恬与扶苏共同管理九原军事,坐视其不忠不孝,亦有不忠之嫌,特赐其死罪
另,九原兵事,暂交由陇西侯李信代管,始皇三十七年,八月。”
念到此处,吴庸始终没抬头,声音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颤颤巍巍。
而厅堂内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几名军中将领,虽然无声无息,但脸上的表情惊愕无比。
扶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堪到了极致。
而一旁的蒙恬,则始终惊讶的思索着。
半响,目光冷冽的望向吴庸“汝确定这是皇帝的旨意”
吴庸心中惶恐,嘴上却坚定的道“蒙将军,此乃陛下亲笔书写的诏书”
“既然是陛下亲笔书写的诏书,那老夫看看总可以吧”蒙恬冷冷问道。
“蒙将军想看,下臣岂敢不应允。”吴庸说着,恭敬递上诏书。
蒙恬接过诏书,粗略一扫,立刻断定,此诏书不会有假。
毕竟始皇帝嬴政的笔记,蒙恬非常熟悉。
可即使判断诏书不会有假,也无法相信诏书的内容。
“除非陛下疯了,否则绝不可能处死自己的长子,以及戍边的重臣”
蒙恬心中思忖道“陛下不会这样做,那这诏书就不能受命,一定要南下见陛下”
眼见蒙恬默不作声,吴庸不卑不亢道“敢问蒙将军,诏书的内容,可有异议”
“诏书的内容虽无异议,但老夫要与特使面见陛下”
蒙恬横眉冷对道。
“依照法度,蒙将军的请求,在下恕难从命”
“吴庸,你别忘了,这是在九原,不是在咸阳”
蒙恬冷笑一声,问道“你觉得由得了你”
“虽然身不由己,但在下奉命宣诏,一切当以法度办事”吴庸面色肃然的道。
“好个奉命宣诏”
蒙恬冷哼道“如果你没有心虚,又何必以奉命为托”
“蒙将军此言何其可笑,您既然亲自验明诏书,如此说法,岂不是自取其辱”
吴庸见扶苏哭得悲怆欲绝,心里也有了底气。
如果扶苏像蒙恬一样强硬,那他宣诏之旅,怕是到了尽头。
可扶苏始终软弱,唯蒙恬一人强硬,他倒不那么惧怕了。
正当蒙恬准备开口呵斥吴庸的时候,扶苏抹着眼泪,站起来摆手道“蒙将军,无需再争了,扶苏应诏”
“长公子不可”蒙恬大喝一声,直接拦在扶苏身前。
扶苏哽咽道“若扶苏一死,能换大秦太平,扶苏甘愿也”
“长公子糊涂”
蒙恬拉住扶苏,正色道“长公子莫非忘了,陛下乃古今雄主,岂会不明是非,诏书说吾等没南下勤王,可是,吾等曾托陇西侯面呈陛下,陛下那时并未责怪吾等,可如今为何出尔反尔”
“非也非也”
扶苏哽咽摇头“此非父皇之过也”
“若非陛下之过,那就是有奸人挑唆,等吾等南
蒙恬义正严辞道。
“蒙恬,你敢违抗皇帝旨意”
听到蒙恬要扶苏南
“哈哈哈”
蒙恬大笑一声,环顾众将,霸气凌然的道“以我蒙恬的功劳,就算违抗皇命又如何别说一次皇命,就算四五次皇命,我蒙恬违抗了,请叫陛下来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