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洛的难寻之才也是有实证的。《古诗源》里就收录了甄氏所作一首《塘上行》:
浦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果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贤豪故,捐弃素所爱;
莫以鱼肉贱,捐弃葱与薤;
莫以麻巢贱,捐弃菅与蒯;
出亦复愁苦,人亦更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蓊蓊;
从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此诗古朴而温润,虽然有无可奈何的伤感,但终归于冷静的自制。如山泉,愈读愈发现平淡中的醇美,颇具温柔敦厚之风。此后,少有女性诗作能到此境界者。
据说早在9岁时,甄洛就曾对女子读书的重要性发表过一通大论:“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自古以来,哪一个贤女子不识文断字,从书中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想要以古鉴今,不读书识字哪里行?
这样一个聪明的绝代佳人进了曹丕的府邸,最紧张的当然是曹丕的原配夫人——任氏。
任氏出身大家,长得也是娇媚动人。但是她高估了自己在曹丕心目的分量,更低估了甄洛。
婚姻中,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门当户对。建安文坛,曹丕虽不及父亲和弟弟,也是当时响当当的一流诗人。吟风弄月,红袖相伴,文人曹丕,心里必定非常满足。当月上柳梢头,甄洛伴着他吟诗作赋时,她在他心中的价值就绝对不是仅有美色的任氏可以比拟的了。
当任氏拿着原本敌家媳妇的尴尬二嫁妇身分来攻击甄洛时,曹丕恼了。曹氏父子哪里是被出身束缚之人——曹操的夫人、曹丕之母卞夫人就出身歌舞伎——拿甄洛的二婚身分攻击她,岂不是把卞夫人也连着骂了?盛怒之中,曹丕干脆把任氏送回娘家。
曹丕的这个决定不但任氏没想到,便是甄洛也着实意外。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是元配的任氏。看着平日里温情脉脉的丈夫冷漠绝情的样子,甄洛不禁打了个寒颤。很快,她作出一个任谁都没有想到的决定,她声泪俱下地为情敌任氏求情:“任夫人出身名门望族,为人娴淑聪慧,这些都是我远远不及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您宠爱我,如果送走任夫人,别人就会以为是我容不下他人,使我担上专宠的罪名,这是我万万不敢当的呀!请您宽恕她吧。”
当然,这个举动,为甄洛在曹府赢得了好名声,阖家上下都夸甄洛识大体。在爱意正浓的曹丕看来,甄洛以德报怨,隐忍大方,更反衬了任氏的狭窄心胸,也更坚定了他抛弃任氏的决心。当时,不知甄洛是否预见自己被人取代后,也会落得与任氏一般?她到底是虚情假意做戏还是真有兔死狐悲的预感?
这一场没有厮杀的战斗以甄洛的全胜而告终。但是,得胜的甄洛却更加惶恐,她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为曹丕的欢颜。
为了讨他的欢心,她甚至在居所养了一条绿色灵蛇,每天从这条蛇盘曲缠绕的姿态学习发髻式样,也因此,她的发髻被称之为“灵蛇髻”。
鉴于任氏的教训,甄洛采取了一种欲取先予的争宠方法:~边劝曹丕不要专宠自己,要多与诸姬亲近,多生一些儿女,对其他姬妾也非常谦让友爱;一边更加用心地修饰自己,更加勤奋地与丈夫讨论诗赋文章。
美色不足恃,与其他姬妾的友谊更只是表面文章,甄洛急于寻找一个有力的保护伞。她把目光投向了婆婆——卞夫人。
建安十六年,曹操带着卞夫人出征,曹丕夫妻留守邺城。途中卞夫人染疾于孟津。甄洛得知此情,坚持要前往孟津护理生病的婆婆。曹丕不许,她就日夜哭泣。过了几日,孟津有侍者报信,说卞夫人已经痊愈,但甄洛只说:“夫人在家时每次生病总是迁延反复,这次怎么可能好得这样快?”还是坚持要去孟津。曹丕无奈,只得再次派人去孟津,取了卞夫人的亲笔信,甄洛这才放心了。
第二年正月,卞夫人返回邺城,曹丕夫妻前往迎接。当卞夫人的轿子刚刚出现在视线里,甄洛便泪流不止。卞夫人得知后,非常感动,此后逢人便夸:“甄洛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呀。”
有丈夫的宠爱还有婆婆的疼爱,甄洛又一鼓作气连生了长子曹睿和长女东乡公主两个孩子,这样一来,她在曹家的地位好像越来越稳固了。
游龙惊鸿踏歌舞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再次率军东征。此次随行的除了卞夫人外,还有曹丕及甄洛的一双儿女曹睿、东乡公主。甄洛本拟随行,因恰巧患疾,只得留于邺城。留守邺城的还有处于青春期的才华横溢的小叔——曹植。于是,这一留,便生出许多事端,惹下难解的风流债。
多少个月明星稀夜,多少个明媚艳阳天,只有曹植伴于身旁,看月圆月缺,听风来雨去。这一年,甄洛35,曹植25。
曹植没有曹丕的专横.他与她一样读赋吟诗,读到好的句子,他们一起品评;读到不好的段:落,他们一起狂批;她吟一句“春迟迟燕子天涯”,他续一句“草萋萋少年人老”。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了无心机是这样轻松,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样开怀大笑。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颤,他只是一个孩子,她比他大10岁啊。她当然不知道,其实他初见她便已怦然心动。那一天正是她与大哥的婚礼,她穿着大红的新嫁衣,整个大厅都被她的嫁衣染红了。她神色安然,安然地看,安然地被看。那份安然就像夏日正午杨槐的深绿树荫,清凉而让人宁静。从此,他的视线到处追寻她的身影,为她的笑而笑,为她的愁而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