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朱淑真的症状,她很可能罹患情爱妄想症(erotomaniccype)。情爱妄想症又称decleranlbault’s综合症,典型症状是患者会以为自己正和某人恋爱。这类型在女性中较为常见,但也可在男性身上发生。幻想中的恋人很多时候遥不可及(对方不是条件太高,就是已经结婚),甚至于对方只是一个“魅影”,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妄想症的发病率大约是每一万人中三宗,但有很多个案仍未被诊断出来,所以实际数字应不止如此。女性和男性的患病机会似乎均等,而发病年龄范围十分广。在一般人当中,很多人对生活存有各种各样的幻想,这种幻想往往脱离实际、脱离生活背景、脱离自己的年龄,并且是长时间的、不能自拔的。
她努力编织自己的片刻欢愉,既然没有天长地久,也得曾经拥有吧,否则这一世活得多冤枉!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共度良宵,朱淑真也给自己找了“梦郎”,只不过柳梦梅从梦中走到现实,而她的“梦郎”却永远难见——清晨醒来,“他”就无影无踪,她要捱到天黑,入梦那么难,天又总是亮得那么快。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
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
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稠空懊恼,
天易见,见伊难。
——《江城子·赏春》
朱淑真铺开宣纸,想象着偷情的欢愉、冒险。她不要喜剧结尾,男人大概都像丈夫那样让女人郁闷吧,迟早都会抛弃女人,都那么不可靠。你们可以出门四处留情,我也要寻找自己的快乐。每完成一阙词,经历一次等待的痛苦折磨后,便是报复的快感:我永远不属于某一个男人,我是朱淑真。
朱淑真创作的时候很兴奋,有时红晕的颜色会突然散布在婉然的娇容上,她时时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火焰,那是嫉妒、怨恨,还是身为女子的一点点卑微的渴望被爱的追求?
朱淑真可能只是思想上犯罪,《雷雨》中的繁漪——同样被压抑过久,在瞬间闪亮爆发的女人,更为大胆。她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社会角色,只愿得到一个男人真正的爱,当繁漪的爱情幻灭时,她疯狂的怒火扫荡了一切。她在《雷雨》中呐喊道:“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我没有孩子,没有丈夫,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说——我是你的!”
可笑的是朱淑真生活中可能连负心人都没有,起码繁漪还曾在自己虚幻的爱中活过一次,她的爱人真实可见,朱淑真在等谁?在盼谁?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她的词写得越来越好,文章憎命达,男女皆然。朱淑真陷入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这个世界,只有她自己,那个恋人,仅游鸿一瞥,便不见了踪影,这样,就能让自己断肠,还能感觉到疼痛,就能证明自己还存在。
她喝酒、写诗,随写随丢,丈夫回来,也不在乎,本来他们早巳是陌路。他看到: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荆。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生查子》
丈夫不禁大发雷霆,娶了才女老婆,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已经很后悔了,现在居然要给自己绿帽戴。他拿着朱淑真的诗词,带着满腔愤怒,拉着朱淑真去见两家父母。家丑不可外扬,疼惜女儿的朱家家长烧毁朱淑真的诗稿,婆家人也不愿意多张扬。只是他们折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奸夫,任家人如何逼问,她只是冷冷地笑。
魏仲恭在《断肠集·序》中暗示了她投水而亡的归宿:“……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呜呼,冤哉!予于是以叹息之不足,援笔而书之,以慰其芳魂于九泉寂寞之滨,未为不遇也。”
朱淑真用尽生命的力量,无忌无畏来追寻爱情的瞬目波光,可惜所遇非人。然而她从没有屈服于现实,像唐·吉诃德一样,在旁人的嘲笑中孤独地坚持自己纯真的理想。她的梦想与现实格格不入,不幸生在女子不能自由追求爱情的年代,不幸天性不愿与低俗同流合污,她渴望得到爱情,命运却让她的生命归于死寂。其实,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人: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减字木兰花·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