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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回首(5)
    这是祖英妈第一次这么详细地交待,好像她要出远门似的。祖英怔怔地立在她妈面前,眼里沾满泪花,泪花仿如早晨的露珠。我羡慕地盯着那一排布鞋,心想祖英的妈真好。祖英妈推了祖英一把,说去,拿一双布鞋给发粑。祖英转过欲哭未哭的脸,走向那一排布鞋,捡起一双男式的往我面前递。我感动得双手都抬不起来,连嘴巴也笨了。祖英妈说发粑,你不嫌弃就接了吧,将来祖英就嫁给你算了。我的胸腔里咚咚地响了两下,全身幸福得都酥软了,就连早晨的阳光也显得忧伤华丽。我接过布鞋,从此有了自己的秘密。

    祖英妈的手朝山路上挥了挥,说我没有枪了,我跑不动了,他可以放心地跟那个sao货乱来了。我随着祖英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祖英爹和那个叫冬梅的寡妇每人挑着一担水,一路兴致地往村庄走来。冬梅的双手摆得起劲儿,就像跳舞,近了,我看见她的两个nai子还动得厉害,仿佛两个鼓胀的球滚来滚去。祖英爹岔进小路,到了家门口。冬梅从祖英家门前走过,双手仍然摆得厉害。祖英妈说sao货。祖英爹正好走到门槛边,桶里的水哗哗地溢出口子,溅湿了地面和祖英妈的裤子。祖英妈提高嗓门骂道:sao货,sao货,sao货!祖英爹的身子歪了歪,身后的水桶被门槛挂住,一桶水全泼在祖英妈的身上。祖英爹说有本事,你去抓呀,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又没捉到现场,凭什么骂人家sao货?祖英妈把打湿的衣服揭起来,抖出一串串水珠,说你认为我瘫了,抓不住你了,但我还有祖英呢。祖英低声抽泣。祖英妈说没出息的,值得你那么伤心吗?大不了,我跟你爹离婚,分开过日子。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女人提出离婚,想祖英妈已经瘫了,离了婚她怎么找饭吃?

    祖英后来跟我说每天晚上,我总要扶妈起来拉尿。爹经常在妈撒尿的时候,哐地拉开大门出去。爹说我去睡女人了,你有本事就去抓现场。妈气得脸色发青,尿也撒不出来。妈说祖英,我受不了啦,我宁可嫁一个老实的听话的男人,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能扶我拉屎撒尿就行了。你不能陪我一辈子,你不能跟妈走,妈养不活你。

    祖英对我说这话时,我正陷落在深深的失望里,我失望不能读书,没有买到火枪,日复一日地坐在家门口,拒绝听从爹的指使。一周之后,祖英妈的滑竿走了村庄。祖英妈改嫁给远村的一个傻子,她坐在滑竿上,由傻子和我们村的哑伍抬着。傻子的屁股上挂着一个黄色书包,书包一跳一跳地打在他屁股上,十分好看。

    滑竿远去。当村路上一无所有之后,我看见一个黑点游过来。黑点渐行渐近,我看清来人叫马忠清,我们村初中的数学老师。

    马老师像一只手伸到我家,再一次把我拉进学堂。

    祖英在一个早晨挽着包袱,走过我们教室的窗口,再也没有回来。祖英爹说她把那些布鞋全都带走了。我妈说祖英是被她后妈逼走的。祖英的后妈就是那个叫冬梅的寡妇。

    星期天,我常常跟爹妈上坡开荒种地。面对草丛树林,我依然渴望一支枪。

    陈龙从被他爹踢倒的那个早上起,再也不敢背那支火枪。我以初中生的口吻对陈龙说,把你的枪拿来玩一玩。陈龙说你鸟仔长毛了吗?你睡过女人了吗?你有钱吗?陈龙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村庄为之摇动,消息像瘟疫到处流传。陈龙第一个跑进我家,双手把枪递到我的手上,说你真有本事!这枪给你玩一个假期。陈龙以他独特的方式,向我表示祝贺。我依凭一纸录取通知书,拒绝乡间的农活,扛枪穿行于坡地草丛。但整整一个假期,我没有看见一只野鸡,那些美丽的目标消逝了。我的运气差极了,当我拥有了火枪的时候,却不知道目标在哪里?

    暑假最后一天的午后,我像一只猎狗在草丛里疯跑,夕阳无奈地为白日画出句号。我说陈龙,我要放一枪空的。陈龙说你放吧。我把枪杆指向草丛,枪管上闪烁夕阳的余辉。我的目光穿越岁月穿越树木,停留在七岁时的那个初春。我勾动扳机,枪声震撼山谷。我想那些野鸡一定会扑棱扑棱地飞起来,但是眼前是一片稀黄的草丛,树木已经越来越少,天空显得越来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