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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凝眸(1)
    陈龙觉得村口站着的那个女人很漂亮但不真实,他摇动枯瘦的身子,开始往村庄奔跑,双脚仿佛踏在棉花上,身子轻飘飘地像要飞离地面。村庄沐浴在傍晚温馨的空气里,炊烟像家庭的缺口,传出嘈杂的人声。

    女人近在眼前,耳环微微晃动,像有金属的声音打击陈龙的耳朵。陈龙的眼皮像吊了一砣铁,怎么也抬不起来,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许多细黑的蚂蚁在他的脚板底下逃生。一股撩人的气味贴住陈龙的鼻尖,他感觉到了重量。重量是对面的女人投过来的目光。女人的目光怎么像担子那样沉重?

    陈龙说你听到冬梅说什么了吗?女人说她在说野鸡。陈龙说她怎么说你是野鸡?女人说你知道野鸡是指什么吗?陈龙摇了摇头,依然把目光落在地上。女人说野鸡就是妓女,就是卖淫,谁有钱就跟谁人睡,你有钱吗?陈龙突然觉得嘴里飞进了一只苍蝇,味道酸甜可口。

    女人从陈龙的身边晃过去。陈龙抬起头追踪女人的背影。女人的背膀肥厚.像一头壮实的小母牛,背中心洇出一团湿,像是身上榨出的油。女人在村道上拐了个弯,朝宋双家走去。冬梅像一扇门板堵在门口。女人的步子故意踏得很响。看看女人就要撞上来了,冬梅的脸上忽地裂开笑口,说你回来啦。女人没有回话。冬梅殷勤地弯腰,去接女人手上的提包。女人闪进宋家大门。陈龙想这个女人是谁呢?

    像守望一个答案,陈龙坐在路边遥望宋家的大门,估计女人还会出来。宋家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没牙齿的嘴巴。那个女人被这张嘴巴吞食了,而陈龙自己仿佛也被这张嘴巴吞食过,现在还像一块不易消化的硬物,无法被这个家庭排泄出来。

    黄昏从远处漫向村庄。陈龙从裤兜掏出一本破书,书上黢黑的字颗浸泡在血红的黄昏里。陈龙想只有这本书是可靠的朋友,陪伴我度过无数个晚饭后的黄昏和黑夜。这本书的封皮早已破损,书脊上“下册”两字告诉我这是一部古典小说的结尾部分。当书本上的字迹模糊,陈龙抬起头来的时候,宋家的大门已经关闭了。

    忽然,门哐的一声打开,那个女人没有出来,陈龙看见走出来的是提着菜篮的宋双。近了,陈龙看清宋双的手里捏着几张崭新的拾圆票子。宋双的眼窝里填满白眼仁,身子像一阵风从路上扫过。走过去几步,宋双突然停住,说陈龙你家有鸡蛋吗?我想买些鸡蛋。陈龙说没有,你买鸡蛋招待她吗?她是你的什么人?宋双说她是我女儿祖英,回来找冤家算账。陈龙说怎么会是祖英?祖英她出村了,才十三岁,头发又稀又黄,身子又小又瘦,她哪有这个女人好看。宋双说你长不大别人还长不大吗?说完,宋双的脚步咚咚地响过去。

    一团墨汁浸透黄昏,天全黑了。

    陈龙坐在黑夜里感到心慌,他像读那本《水浒》一样,目光直勾勾地凝眸遥远的夏夜。陈龙想爹只在事发后踢了我一脚,说祖英妈的双腿站不起来了,你闯大祸啦!但是,爹为什么不早一点儿阻止我的行动?爹是知道我要去祖英家的……

    那是个遥远的夜晚,我们全家吃完晚饭,爹和妈都不愿意站起来洗碗。两个老弟说要做作业,从餐桌边逃走。妈说陈龙你洗碗吧。我说我要做大事,我不洗碗。爹说你书都不读了还能做什么大事?我说我要抄祖英家,她爹姓宋,和宋江是一家人。爹笑了笑,转脸对妈说,我手上有两根火柴,你抽到短的那根你就洗碗。妈认真地看着爹的手,从爹手上抽出一根火柴。爹把手打开,说短的,你抽到短的。妈说再抽一次。爹不同意。妈便在爹的饱嗝声里站起来收拾碗筷。爹不阻止我就是鼓励我,爹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就闹出点儿事来。我拿着那本破书凑到油灯前,想如果我生在那个时代,也会是一条梁山好汉!

    石蛋和他爹摇进门来,油灯扑闪一下。我对石蛋眨眨眼睛,然后扑出门,去邀我们的伙伴。我说石蛋,你爹知道吗?石蛋说知道,他一句话也不说,以为我是说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