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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凝眸(2)
    我们十个伙伴都看过那本破书,都先后对自己的爹妈说要抄祖英的家,但他们的爹妈都没有阻止他们,就像我爹一样不当一回事。

    那个晚上,宋家的大门紧闭,窗口漏出隐约的灯光。我一脚踢开大门,伙伴们拥进去,有人吹灭了油灯。屋内一片黑。瓷碗炸碎,木箱破裂,抄家的声音把我的血管都差不多激动破了。我不知道他们抢了些什么,几个黑影抱着物品跑出大门。我朝墙壁上的那杆枪扑过去,身后扫过一阵风,我的颈脖被木棒打了一下,疼痛直钻进骨头。我返身去抓木棒,木棒像铁一样冷。原来,打我的不是木棒,而是枪托,疼痛和血液一起膨胀。我夺过枪,朝砸我的黑影猛扫过去。黑影跌倒了,发出惨叫。我大喊一声,心里一阵痛快。我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声惨叫是祖英妈发出来的。

    伙伴们各有各的战利品,我的战利品是那支火枪。第二天我背着枪威武地在村庄游动,但是爹却叫我癫仔,一点儿也不给我面子。爹说你闯大祸啦!他当头给了我一盆冷水,可是,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儿阻止我?我们在夜晚制造了乒乒乓乓的响声,村庄里的人都能听见,但没有一个人阻止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娃仔,根本不懂得抄家的真正含义,稀里糊涂的,就像做了一场恶梦。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宋家的大门放了一副担架,担架上铺了一床爬满补丁的毡子,红毡子已洗得发白。几个人把祖英妈从家门口抬出来,把她平放在担架上。宋双站在担架边,说抬往医院我没有钱,抬往陈家去,叫陈大叔出药费。我扭头想跑。宋双看见了我,说陈龙,你去跟你爹要钱来,脚是你打断的,钱你们家得出。

    宋双一直盯着我的背影,直到我跑进家,才把他那双出血的眼睛摔掉。爹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打哈欠,伸懒腰。爹说这么早,你去哪里疯去了?我说宋双要抬他老婆去医院,叫我来跟你要药费。爹说你去跟宋双讲,谁叫他老婆是地主。我说没钱他不会放过我。爹说你跟他说一声“地主婆”,这就是我给他的钱。我说地主婆的腿是我砸断的。爹说你他妈真不懂事,黑里麻黢的,谁看见是你砸的了?

    我又踏上早晨的村路,村路冰凉我的脚板。我来到担架边,宋双和他的亲戚都看着我。我不敢看宋双,目光落在祖英妈的脸上。祖英妈的脸像没了鼻子嘴巴,蹙得像一团面疙瘩。我说谁叫你们是地主呢?我的话音刚落,祖英妈尖叫一声,从担架上爬出来。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忙从担架边跳开。祖英妈用双手支撑身子,往我的脚边爬。她爬一步,我就跳一步。祖英妈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狗,我死了变鬼也要找你报仇!宋双像被抽了筋骨,木呆呆地站在担架边,说把她抬进家去,没有钱进不了医院。忽然,宋双朝我奔来,一拳头打到我的脸上。可能是要给我爹留个面子,他的拳头并不重,我的脸没觉得痛,仅仅是有点儿痒,就像妈蚁咬了一下。

    从此后,每个晚上我都被祖英妈的尖叫喊醒,总觉得到处都有阴谋,好像宋双一直在窗外走来走去,想趁我熟睡的时候杀我。我提着刀在黑夜等宋双,但我看不见宋双的影子,只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开始讨厌夜晚,发觉只有村路才能把我救出来,便在村路上不停地走,就像打游击。我看看各家各户的大门是不是关严了?不时地回一下头,看是不是有人出来跟踪我?我看见宋双总在半夜拉开大门,以为他会去找我,但是,我错了,他朝冬梅家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裤裆里撒出尿来,撒在路上,撒尿的声音十分响亮。

    现在,陈龙听到宋双的脚步声撕破黑夜,急促地走回去,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陈龙想宋双一定买到了鸡蛋。宋双买鸡蛋是招待那个戴耳环的女人,那个戴耳环的女人是谁派到村庄里来的呢?陈龙看见宋家的大门闪出一片光亮,宋双从亮光里挤进去,那片亮光很快被大门关住,门外又是一片漆黑。

    陈龙游荡在黑夜里,像收捡垃圾一样收捡村庄的秘密。陈龙走到宋家的窗口,把眼睛凑上去,看见那个戴耳环的从提包里掏出花花绿绿的衣服,塞到宋双的怀里、冬梅的手上、黄恩的胸前。黄恩是冬梅的娃仔,现在已经和他妈一样高,完全可以为那个女人卖力了。陈龙想她收买宋家的人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