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难熬的日子延续了多日。这一天,贴儿探听到老爷因忙于政务已有四五天没有回家了。素雅大喜,便让贴儿纠缠住母亲,只身偷偷溜出了后院。
素雅雇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城南南关戏院。
南关戏院空无一人,里面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守门的老头说,这里前几天刚关押过六百多个闹事的学生和工人。戏院已有几日没戏唱了。
素雅问:"茹芸最近有没有来过这里?"
"有好多日没来了,这年月唱戏的没心思唱,听戏的没情趣听,可苦了我这孤清的老头子了。"守门老头唉声叹气地说。
素雅改道去了茹芸家。茹芸是素雅女中最要好的同学。茹芸的父亲曾是戏班的琴师,她小时候常跟父亲去戏园,在戏班上认识一个叫海云的名角。这人见小茹芸睿智颖悟,模仿力强,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就教她唱了几段粤曲。她一听就能有板有眼的唱下来,一些难唱的唱腔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海云喜欢的不得了,选了个黄道吉日,收她做了干女儿。
海云喜欢这孩子的灵性,但并不想让她跟着学戏。海云说,要想当个现代人,就得去学堂学知识,将来干些大事情。世上有三丑:王八、戏子、吹鼓手。学戏是下九流。咱唱了半辈子的戏,受了半辈子的气,不能再让干闺女当一辈子戏子。
海云出钱送茹芸上了第一女子中学。
茹芸却天生是个唱戏的坯子,一边上学,一边缠着闹着跟随海云学唱,学会了《卖荔枝》、《昭君出塞》等剧目中的不少唱段,有时还悄悄登台客串。她咬字清晰,嗓音豁亮,穿石裂玉,饱满柔和。非但嗓音好,作派也出神入化,韵味十足,无懈可击。中学还没毕业就唱红了半个广州城。
素雅的黄包车刚进胡同,就听到一阵凄恸的琴声从茹芸家飘出。素雅扣门,没人应声,琴声依然。
素雅推门进去,琴师方才收起胡琴和素雅说话。
琴师说:"烦闷哪,茹芸去找海云闲吊嗓子解闷去了。令尊大人忙于政务,不知近日还听戏不听戏?"素雅说:"我也多日不见父亲了,他听不听戏我也无从知晓。"琴师叹了气口说:"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枪炮来了,没听令尊大人讲这为啥事打起来的?"素雅起身往外走:"我在家被关了一些时候了,外面的事一点也不知道。我走了,去找找茹芸。"
素雅找到了海云的住处。
海云正在听茹芸唱戏,忙打了手势让她坐下来听。
素雅对名角海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素雅的父亲是海云多年的戏迷,海云常到赵家去唱堂会,赵老爷也常去南关戏园听海云的戏,和海云过往甚密。
此时,茹芸正如醉如痴,饱含泪花,甚是凄惨。"落花满天蔽月光————这一杯附荐凤台上——————-"这是粤剧《帝女花》里的唱段。素雅虽不好戏,但街知巷闻,耳濡目染,对粤剧并不陌生。这一唱段说的是明朝公主和驸马在洞房花烛夜双双喝毒酒殉情殉国的故事。茹芸每每唱到这一处,都入戏很深,难以自拔,下得场来,久久不能愉悦。海云说,茹芸进戏快,进得去就出不来。这处《帝女花》唱一回苦闷几日,被戏中男女折磨得好歹。戏里的男女又没死成,白白伤心,她这一点就不像咱唱戏的。
茹芸坐下来,用手帕擦眼泪,看着素雅不说话。
素雅迫不急待地把茹芸拉到僻静处,问起外面这些日子的局势。茹芸说:"光知道军队前段日子打起来了,还抓了不少人,但不知详情。师傅这段日子没有间断在外应酬,她会了解一些详情,可以问问她。"
海云不想提起外面的事,又经不住茹芸缠磨,就把她所知道的讲给了素雅,并拿出几张报纸给素雅看。
素雅脑袋轰轰炸响,手忙脚乱地翻着报纸,想从上面找到有关陈氏兄弟所在部队的消息。果然有两则消息使她震惊万分。
一则是:十五日晨二时许,第四军兵士一连,保安队三百名,先到黄沙汉路,围缴该路工人枪械,结果,缴枪数十,捕工人二十余,伤毙六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