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寂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被打破。
那天中午,陈右军正躺在床上想心事,突然听到一阵嬉笑声,是那种无忧无虑的清纯女孩的笑声。陈右军很久没有听到女人的笑声了。世上还会有这般美妙的笑声,像银铃?象木琴?象小河流水?陈右军感觉不出还有什么声音能比这笑声更动听,更美妙。
陈右军问阿宝是哪儿传来的笑声。阿宝说,是老爷在外地城里上学的大小姐秋琴放假回来了。提到秋琴,阿宝话语涛涛不绝。说她知书达理,社会上的事知道得多,没有大家闺秀的娇娇二气,对下人很善待;说去年他家中老母病重,她还私下拿出二十块钱给了他。
陈右军让阿宝扶着站在窗前往外瞧了瞧。后来陈右军说,这一天他看到了离开广州城以来最美的景象。
金黄的阳光笼罩着一架秋千,背景是院中绿绿葱葱的两排整齐的杉树。秋千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少女,白晰的玉臂和黑粗的秋千绳绞在一起。白衣黑裙绿绒绣花鞋把她妆扮得典雅文静。一只藕合色的发卡恰到好处地把刘海整齐地钳在额前。有神的大眼和洁白的牙齿组成了此时此刻欢快的面容。秋千越荡越高,每到高处她就夸张地欢叫几声。和询的微风吹来,轻轻掀着她的裙裾,一双秀腿忽上忽下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
陈右军轻叹一声说,你看这张秋琴多像林中自由自在的百灵鸟啊。他目光很快又暗淡下来,突然感到自己像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伤鹰,欲死不忍,欲飞不能。
这时,秋千慢慢停下来。她朝厢房这边张望,喊了一声:"谁在厢房里说话呀。"阿宝忙跑出去说:"小姐,按老爷的吩咐,我和一个受伤的酒工住进了厢房。"
"伤得重吗?"秋琴说着,下了秋千向这面走来。
她进来的时候,陈右军已躺在床上。她看到他那副忧郁肃穆的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好冷酷的一个下人呀。她安慰道:"是做工伤着的?以后干活要小心一些。让你受苦了,好生养着吧。"说完又出屋荡秋千去了。陈右军问阿宝,我的事还瞒着小姐?阿宝说,老爷说过,小姐在城里交往的人杂,又年轻嘴浅,不能让她知道真情。
后来的几天,她又有事到厢房找过阿宝几次,每次都例行公事似地对陈右军那毫无表情的脸问候一声。陈右军也只是木然地点点头。
一天,阿宝拿来两张报纸。陈右军如获致宝,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阿宝说,这报纸可能是秋琴从城里带回来看的,扔在了垃圾筐里,我拣回来给你解解闷。
突然,陈右军兴奋地叫起来:"有消息了,队伍有消息了。国民党当局说,从广州起义中撤出的**那部分武装,早已转战到了东江。"陈右军说着下床走动起来。
阿宝见状惊喜地喊起来,大哥能走路了。陈右军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确实走下了床。同时也感觉到胯部隐隐作疼,但很快又被激动所淹没。
这一天,陈右军精神振奋,和阿宝说话也眉飞色舞起来。陈右军说:"阿宝,我的纸笔玩数学游戏都用完了,快找些笔墨来,我要给队伍写信。"阿宝说,就两百字的小消息,看把你兴奋的,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阿宝去前院取纸墨,老爷不在,他就找秋琴去要。秋琴问,阿宝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要纸墨干什么?阿宝按预前想好的话说,那受伤的酒工闲着闷得慌,想学写字。秋琴说,那好啊,劳苦民众学点文化才能解放自己。
拿回纸张笔墨,陈右军立刻趴在床沿上动手写信。
这时,张秋琴敲门进来。陈右军忙把信纸掖到被中。她看到了床上报纸,说,这是两个月前的旧报了。国民党的报纸没什么看头,上面的内容,除了年月日是真实的,其他都是虚假的。
陈右军忙问:"你是说这上面的消息都不是真的?"张秋琴看了陈右军一眼说:"没有多少真事,你不是刚学字吗?怎么还能看报?"
阿宝说,他不认报,这是我拿来包烟叶的。张秋琴说,我正好放假闲着没事做,就每天教你俩认字吧。阿宝说,我不学,一个下等人学字有啥用?张秋琴说,穷苦人为啥受穷,那就是没有文化。现在应该提倡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质,有了文化才能觉醒,才能起来解放自己。阿宝摇头说,我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