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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蛊寨
    苗疆蛊寨

    大抵是六月中旬。

    燃子的生辰礼还算热闹,寨子里大半的寨民几乎都来了。

    主要还是因着燃子成了被山神选中的幸运儿,不然也不可能有这般面子。

    纪香浓就在一旁看着众人围着燃子欢呼跳跃。

    见过了青娘的死状,她再也无法被这种渗人的热闹所感染。

    只是觉得有种截然相反的恐怖与悲凉。

    穆依身为大巫仙在正午准时登场。

    他一步一步从祭台走到燃子身前,随后将手中的瓷瓶打开,一个掌心大小的黑蝎晃着触肢缓缓爬出。

    燃子已经敬畏地摊开双手准备接过这即将属于他的蛊虫。

    穆依却没有立即引蛊,而是先用余光瞟了眼一旁的纪香浓,又转回目光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燃子。

    “你是山神选中的人。”

    “但经过考验才能成为神的孩子。”

    燃子迷茫地擡起头,一脸虔诚,“请大巫仙赐教如何才能通过考验。”

    穆依胸膛起伏微弱,十分平静地拿出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一只褐色的尖角蛊虫。

    “月魂蛊!”

    站在他身后的族长见到了罐中的蛊轻呼出声。

    这种蛊是给那些可能会背叛山神的叛徒使用。

    被种下此蛊的人,每月十五都会经受非人的疼痛,好些人承受不住都选择了自我了断。

    若是现在被种下月魂蛊,距离明年献祭还有近十二个月,也就是要经受十二次折磨。

    他能挺得过去吗?

    穆依将陶罐举到燃子面前,淡淡道:“这就是山神对你最后的考验,你愿意吗?”

    四周围着许多寨民,但无一点杂声,所有人都屏息噤声等着燃子回答。

    月魂蛊虽震慑人心,可换了当场的任何一人都不会选择拒绝。

    大巫仙没有错,只有勇敢者才能成为山神的孩子。

    燃子自然也这么想。

    他抿了抿唇,擡眸坚定地点点头,“我愿意。”

    此声落地,周围顿时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眼睛里都是对燃子的赞同,都为燃子决定而高兴!

    燃子的父母也露出欣慰,仿佛在说没有白白养大这个儿子!

    穆依满意地微微一笑,接着便将蛊虫种到了燃子身上。

    月魂蛊虫趴在他后颈,不一会儿便收缩变黑。

    腾寨人种蛊一般都是从后颈。

    只有金蚕蛊是从胸口钻入身体啃噬心脏。

    可这月魂蛊乃是惩罚叛徒的东西,不比寻常蛊虫毫无知觉。

    燃子痛得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却还强挺着身子恭敬跪好。

    穆依对他痛苦的模样视而不见,待月魂蛊虫彻底干瘪后,又将瓷瓶中青娘留下的蝎蛊也放到了燃子后颈。

    那蝎子转了两圈,张口将他后颈咬破,饮下两口血。

    仪式完成,气氛在此刻达到了高潮。

    只有纪香浓在这温煦的春日感到周身寒冷。

    她知道穆依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却没想到他报复心这般强。

    让燃子明年献祭不够,还要生生折磨他一年。

    纪香浓看着燃子痛苦却激动的神情,嘴唇微张叹了口气。

    她只不过同燃子讲了几句话而已,竟害他到此种地步。

    仪式结束后寨民对着燃子父母道喜,对着燃子夸奖。

    纪香浓已不想再掺和这些她无力解决的事,刚要随着穆依回去,一个小辈满脸慌张地跑到族长面前说了什么。

    族长听后瞪目哆口,跑到穆依面前匆忙行了一礼,“大巫仙,金蚕蛊似乎出了问题,烦请大巫仙随我一去。”

    穆依已经拉上了纪香浓的手要回家去,可金蚕蛊之事非同小可,只得让纪香浓在原地等他。

    “你莫要乱走,我去去便回。”

    纪香浓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嗯,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听罢,穆依便随着族长去了。

    连小蛇也忘了留。

    回去的路很复杂,弯弯绕绕,纪香浓没有自己走过,也不知能否顺利到家。

    若是在这山中走失可就麻烦大了。

    她只好乖乖在寨子里等着。

    正在受一群朋友祝贺的燃子见她独自一人漫不经心地在角落站着,连忙脱了身跑过来。

    燃子面色略显苍白瞧上去有些虚弱,也不知是因为引蝎蛊,还是被月魂蛊折磨的。

    不过他今日算作盛装打扮,一身红袍墨裤,左耳吊了长长一条银链,十几条细辫子被半绑在脑后。因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样貌竟也不比穆依差上多少。

    但一开口便能听出此人率真朴直,毫无心机。

    他吸了口气,扬唇笑道:“仙,仙子,你要恭喜我吗?”

    说完他也为自己这蠢钝的问题感到懊悔,皱着眉挤了挤眼。

    纪香浓忍俊不禁,没有嘲笑他,温柔地笑笑,“那便恭喜你了。”

    说罢还带着调侃无声地看着燃子,留给他害羞的时间。

    可他却越被瞧越羞涩,几息不过便满脸通红。

    此时穆依不在没人看管着她,正是探听消息的最佳时机。

    是以纪香浓便站在一旁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燃子一眼,又低着头用脚拨弄着地上的石头,透露着她的无聊。

    而燃子果然像是咬上了嫩饵的鱼儿,立刻便离开朋友游来了这里。

    让心思单纯的少年上当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简单,毫不费力。

    纪香浓歪头望向他身后窃窃私语的朋友,眼中含着笑意说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接下来的事可不好叫人见到。

    闲言碎语传到穆依耳中可没她的好日子过。

    燃子也转过头看看,犹豫着点点头,“好。”

    两人闲走到寨子后方不远的一处小竹林。

    她也不敢走得太远,若是穆依提前回来了她如何解释?

    纪香浓不禁又暗自深深叹了一声,真是麻烦!

    她定要早些逃脱这里!

    燃子似乎没有同女子单独相处过,不免有些局促。

    但好在性子开朗,没一会儿便自在起来。

    他讲话十分有趣,纪香浓被逗得掩唇笑了两声。

    可他肩上的蝎子太过显眼,让她总是想起穆依以血肉喂蛊虫之事,遂指着问道:“这便是你的蛊虫?”

    燃子侧头看了一眼,伸手轻轻拿了下来,让她看个仔细。

    “是啊,它很乖的,仙子不必害怕。”

    纪香浓笑笑,好奇地动了动脑袋,又问道:“那它吃什么?”

    燃子擡眸理所当然道:“不吃东西,喝我的血。”

    果真与穆依养蛇的方式相同。

    燃子轻柔地摸了摸蝎尾又道:“现在它与我还不太熟悉,等时间久了,或许还能与我意念相通。”

    “意念相通?”

    燃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只听村里老人闲说过几次。”

    纪香浓‘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两人停到一颗粗壮的竹子旁,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周遭又是竹林,静得叫燃子莫名窘迫。

    他刚要说什么缓和,纪香浓也正好擡头,两人额头轻撞了下,燃子赶忙连连道歉。

    想帮她揉揉,可又不敢伸手。

    纪香浓瞧着他那着急的样子,‘噗嗤’轻笑,眨眨眼道:“没事的,又不是什么大伤。”

    “你今日受了那般的苦都没有——”

    说到这,她欲言又止,神情也淡了下来,眼中露出一丝怜悯,犹豫着问道:“燃子,你痛吗?”

    还在为纪香浓额头红痕心急的燃子听到这话表情一顿。

    痛?

    或许是痛的,可痛不是应该的嘛!

    似乎是自小到大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或许是因着问出这个问题又是他心心念念的仙子,燃子头一回没有故作坚强地摇头笑着说自己不痛。

    他摸了摸自己后颈,痛意隐约还遗留在那。

    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不痛的,仙子不要为我担心!”

    纪香浓叹了口气,恍惚道:“我很喜欢青娘,你与她很像。”说着,又抚上胸口语气忧伤,“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就难受得紧。”

    燃子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笑着说道:“没关系,待明年我的灵魂献给山神后就能见到青娘了,届时我代仙子和她问好。”

    如此纯粹清澈,又愚昧的少年。

    纪香浓眉尾下垂,眼中充满了怜惜,缓缓擡头,轻声问道:“能让我看看吗?”

    燃子眼睛不自然地瞥了下旁边,虽有些犹豫,却还是乖乖低下头让她瞧清楚。

    是两个小小的黑紫血洞,一瞧便知伤口定然不浅。

    纪香浓用抚摸世间最轻柔的绸缎一般,用指腹摩挲着他的伤口。

    不知是痛还是怎地,燃子浑身一凛,从喉咙里呻-吟了一声。

    “呵……”

    燃子听到自己这羞人的声音,立刻闭紧了嘴巴,暗啐一声: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莫要玷污了仙子的耳朵才好!

    随后便哆嗦着喘着粗气控制自己抖动的身体。

    他的脖子已经快比身上的赤色衣袍还要红。

    可还是没敢退开让仙子难堪。

    纪香浓摸着摸着,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啜泣。

    “燃子,我很心疼你。”

    燃子听言握紧了拳头,动了动薄薄的喉结。

    难道她真的是从天上来的仙子?

    否则怎么会有这般容貌与慈悲之心。

    “是痛了吗?”她在他耳边柔声关切道。

    燃子摇摇头,讲不出话。

    纪香浓又心疼地叹息一声,按着他的后脑,将他拉下,倾身缓缓吻上了他后颈上的伤口。

    燃子右脚一软,靠到了身后的那颗粗竹上。

    他闭紧了眼睛,手指抠着竹树,抠得指尖泛白。

    纪香浓的唇轻触在他脖子上,吻了好一会儿。

    她喘了口气,嗅到了他身上干爽清新的味道。

    是一股夹杂着青草与嫩竹,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味道。

    停了几息,她才慢慢挺身离开。

    她抚摸着燃子被他自己咬烂渗血的唇,慢声细语道:

    “别咬了,故意要我心疼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