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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2章 【德云社·孟鹤堂2】
    “梦是后台的灯,一亮就穿帮;

    可观众已经笑了,穿帮也认。”

    ——周九良

    ……

    孟鹤堂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下午三点,三庆园后台。周九良把折扇往桌上一拍:“孟哥,您这词儿可都掉地上了啊!”

    孟鹤堂这才回神,原来刚才对活,他把“窗前明月光”接成了“疑似梦引香”。

    台本上没有这句,两人面面相觑,九良眯眼:“您这是要改行卖茶叶?”

    孟鹤堂苦笑,没解释。他低头捡词,顺手端起保温杯,杯里却浮出一缕极细的白雾——像昨夜那壶“梦引”刚开盖时的水汽。

    他愣住,眨眨眼,雾气散了,只剩两片胖大海漂着,死气沉沉。

    九良凑过来:“你是不是病了?嗓子劈叉还出神。”

    孟鹤堂用指甲刮了刮杯壁,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可能……真病了,病在梦里。”

    夜里十一点,孟鹤堂从三庆园出来,没打车,步行。

    他给自己找了借口: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其实心里门儿清——他在等子时,等那扇黑漆木门,等那个叫沈莜莜的女人。

    走到帽儿胡同口,还差一刻十二点。

    风灯居然提前亮了,灯下却多了样东西:一张红纸,用浆糊贴在木牌旁,像旧时候戏园子的“今日戏单”。

    纸上写:

    【特邀:孟鹤堂】

    【剧目:梦中婚】

    【开演:子时正】

    【票价:一段记忆】

    他伸手去揭,红纸却自己飘下来,在空中折了两折,化成一只纸飞机,歪歪扭扭落在他鞋尖——正是昨晚观众明信片上画的那只。

    孟鹤堂弯腰捡起,纸飞机在他掌心轻轻挣了一下,像要起飞,却又安静了。

    “啪。”

    门自己开了,一道烛火铺出来,像给黑夜开了条裂缝。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去——动作熟练得让他心慌,仿佛这门槛他每日都踏,踏了半辈子。

    屋里比昨夜热闹。

    三张桌子并成一排,上头铺着一块大红缎,缎上绣着双喜,金线晃眼。

    柜台不见了,换成一张八仙供桌,供的不是神像,而是一整套旧式茶具:提梁壶、海棠杯、茶洗、茶船,全是白瓷,像一场无声的婚礼彩排。

    沈莜莜站在供桌旁,换了一身绛红旗袍,金线滚边,像把夜色剪了段霞光裹在身上。

    她头发依旧用那根山茶木簪,却在发尾别了朵小小的红茶花,花瓣边缘焦黄,像被火吻过。

    “来了?”她问,语气像问一个晚归的丈夫。

    孟鹤堂点头,喉咙发干:“今晚……唱哪出?”

    沈莜莜抬手,指向供桌中央——那里摆着一张红色折帖,展开是两行金字:

    【新郎:孟祥辉】

    【新娘:沈莜莜】

    孟鹤堂心跳猛地漏半拍:“梦……还能结婚?”

    沈莜莜没答,只递给他一杯茶,汤色比昨夜浓,像融化的琥珀。

    “交杯茶。”她解释,“梦里的仪式,得按梦里的规矩。”

    孟鹤堂接过,杯壁烫手,却舍不得放下。两人臂弯相交,茶香撞在一起,他闻到她袖口的味道——雪里掺了松脂,冷而干净。

    茶一入口,苦味倒卷,他差点皱眉,可苦味之后,甜却像潮水,啪地拍在牙关上,拍得人眼眶发热。

    “交杯”结束,沈莜莜忽然伸手,指尖按在他唇角,轻轻一抹——抹走一点水渍,也抹得他半个身子发麻。

    “礼成。”她说,声音像更远的梆子,隔着千重黑瓦传来。

    供桌上的白瓷茶具自己动起来,壶嘴倾斜,水声潺潺,竟奏出一曲《婚礼进行曲》,调子却用的是京韵大鼓的三弦把位,喜里带悲。

    红烛爆了个灯花。

    沈莜莜拉着他,绕过供桌,走进一道门——门是昨夜不存在的,像有人临时往墙上插了把屏风,再掀开就是另一方天地。

    门后是一间旧式洞房:

    四柱拔步床,床檐垂着大红帐子,帐上绣着并蒂莲,莲心却是两粒碧绿的茶叶。

    床头摆着一对鸳鸯枕,枕面用金线绣了字:

    左——“孟”

    右——“莜”

    孟鹤堂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

    沈莜莜却忽然伸手,替他解大褂盘扣,指尖冰凉,每碰一颗扣子,他心口就“突”一下。

    “别怕,”她低声说,“只是梦,醒了就散。”

    可那声音自己却先颤了,像琴弦被风偷拨,余音呜咽。

    大褂落地,他只剩一件月白中衣。

    沈莜莜转身,自己拉开旗袍侧襟,绛红外衫滑下,像一滩血漫到脚边,里头却是素白衬裙,白得几乎透明。

    两人并肩坐到床沿,帐子无风自落,把世界隔成一方小小的红。

    烛火从外头透进来,照得她脸上的绒毛像镀了金,他忽然看清——她右眼角,有一粒极小的泪痣,比腕上那颗颜色深,像不小心溅上的墨。

    “沈……”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叫沈什么,只好把称呼咽回去。

    沈莜莜抬眼,眸子里晃着烛火,像两口盛满酒的井。

    “嘘——”她伸手捂住他嘴,“梦里不许叫全名,叫了,人就醒了。”

    掌心有茶香,也有雪气,他呼吸一重,那手心就微微发潮。

    红帐里,时间像被拉长的麦芽糖,黏而甜。

    两人并肩躺下,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却谁也没去填。

    外头的《婚礼进行曲》早停了,只剩香炉里一点余烬,偶尔“噼啪”一声,像更遥远的爆竹。

    孟鹤堂盯着帐顶,并蒂莲的绣线在他眼里放大,变成两枚盘扣,又变成两粒茶叶,最后竟化成两行金字——

    【梦中婚,礼即成,记忆抵当。】

    他猛地想起红纸上的“票价:一段记忆”,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却感觉沈莜莜的手悄悄探过来,小指勾住他的小指。

    “别怕,”她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雪落帐顶,“我只借一点点,不会疼。”

    话音落下的同时,孟鹤堂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人拿铜勺,在他记忆深处轻轻舀走一勺汤,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尝。

    他眼前闪过一幅画面——

    少年时的自己,穿着第一身大褂,在德云社小园子后台,对着镜子练《梦中婚》,台下一排空座,只师傅一个人抱着胳膊站着。

    师傅说:“祥辉,记住,相声是梦,梦是替人哭,也是替人笑,可你得先把自己摘出去。”

    少年点头,眼里全是火。

    画面到此,“噗”地灭了。

    孟鹤堂再想往下回忆,却发现那段记忆像被剪掉一截胶片,断口整齐,怎么也接不上。

    他侧头看沈莜莜,她眼角那粒泪痣颜色更深,像刚被墨重新描过。

    “你……拿了我的什么?”他听见自己声音在颤。

    沈莜莜没答,只把两人勾着的小指收紧,再收紧,最后十指相扣。

    掌心贴着掌心,他感觉有东西在流动——不是血,是温度,是一截看不见的岁月,从她指尖灌进他掌心,又顺着手臂爬向心脏。

    那过程并不疼,反而带着微微的酥麻,像大雪天喝第一口烧刀子,火舌一路滚过喉咙,在胸口炸开。

    可炸完之后,是空,是缺,是再也填不满的漏。

    鸡叫了。

    不是真的鸡,是外头不知谁家的手机闹铃,系统默认的“晨晓”。

    声音透过红帐,像一把剪刀,从帐底伸进来,“咔嚓”一剪,剪断了两人十指相扣的线。

    孟鹤堂再睁眼,人已经躺在自家床上,窗帘没拉,天蒙蒙亮,灰得像泡过夜的茶。

    他猛地看右手——小指空落落的,却有一圈淡淡红痕,像被线勒过,又像被谁的小指长久勾住。

    枕边多了一样东西:

    一朵红茶花,花瓣焦黄,边缘卷曲,正是昨夜别在沈莜莜发尾的那朵。

    花心处,插着一根极细的竹签,签上用焦黑小字写着:

    【谢礼已收,记忆暂存,可赎,可兑,勿忘我。】

    他翻身下床,脚踩到一团冰凉滑腻的布料——

    是那件绛红旗袍,金线滚边,却空荡,像蜕下的蛇皮,再无体温。

    孟鹤堂抱着旗袍,愣在原地。

    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他脸上,他却觉得冷,冷到牙关打颤。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把某段最珍贵的东西,当了票钱,换来一场梦中婚。

    而新娘,连“再见”都没说,只留下一朵将死的花,和一句“勿忘我”。

    上午九点,周九良来敲门。

    门一开,他吓了一跳——孟鹤堂脸色白得像敷了粉,眼底却烧着两团火,整个人站在明暗交界处,一半憔悴,一半亢奋。

    “我的哥,您这是……一夜洞房花烛?”九良调侃。

    孟鹤堂把手里那朵红茶花往背后一藏,声音哑得不成调:“帮我请个假,今天……说不出相声。”

    九良目光往下,瞥见沙发上摊着一件女人旗袍,金线闪得他眯眼。

    “卧槽,你真洞房了?”

    孟鹤堂没笑,反而把眉头皱成“川”字,一字一顿:

    “九良,我把自己……弄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