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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
    吕公看宾客齐至,便令开筵。众宾客都知道吕公与许令的关系,免不了凑上去敬酒说些吉利的贺语,巴结几句。一时间,吕府人语喧沸,热闹异常。

    刘邦坐在席上,自顾敞开肚怀,吃喝个痛快。看看别人敬贺完毕,刘邦这才慢里斯条地举起杯盅,对着许令和吕公,高声说道:“许大人,吕老爷,今天是吕老爷宴请宾客的喜庆日子。刘季敬奉几句贺语,凑凑热闹”。

    许令和吕公礼节性地端杯相待。

    紧接着,刘邦又再放大了嗓门:“我祝许大人做官做得象狗一般,祝吕老爷日子过得象猪一样”。

    正厅里此时已静下许多,此言一出,满堂宾客顿听得个清清楚楚。有的好似感到听错了,正左右端看其他人的神情;有的忍俊不禁,怕笑出声来,忙埋下头;有的一脸惊愕,不知所以;也有人感到愤怒,却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单看许令和吕公如何发话。

    许令脸色铁青,大声怒喝道:“大胆狂徒!”吕公在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派胡言!”

    最揪心的就是萧何。早吓得面容失色,冷汗直冒,心中苦不堪言:刘季啊刘季,祸惹大了,泗水亭长是没戏了,连我萧何也要跟着你遭罪。

    为了保全自己,萧何不得不站出来表明立场,与刘邦划清界限,大声怒斥道:“可恶这厮,来这里撒甚酒疯!”

    囿于许令在场却没作出具体明确的处理意见,吕公也不好先作主张让家奴将刘邦驱逐出府。

    当领导,自然要有好口才。这刘邦,亭长都还没上任,就在他上司和未来岳丈面前,把他嘴巴子发挥得淋漓尽致:“许大人和吕公息怒。蒙许大人赏识,让我做泗水亭长,吕公又管我好吃好喝,我刘季又非癫狂,怎会不知好歹,恩将仇报,恶语相加?”大家想想也是,看刘邦形状,非傻非醉,究竟为何说出这么没脑袋的话,都想听他说将下去。

    “想那猪狗畜牲,怎么可以拿来喻人?刘季虽然读书不多,这点道理和礼数,想必也是懂的。人与畜牲怎能相比,所以,我话一出口,大家恨不得将我乱棒打死。”在座的听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稍稍地感觉解了些气。

    “可大家好好想想,圣贤古训里,从来就没有把猪狗当做骂人的恶毒言语。

    我们将己出之子叫什么?犬子!我们把愿意帮忙说成什么?愿效犬马之劳!试问哪一句有贬骂之意?可见,这猪狗本身并无辱人之意。我们拿它的优点去赞人,就是颂扬,我们拿它的丑处去损人,就是侮辱。”

    众宾客听得刘邦如此之说,虽觉牵强,但也不无道理,激涨的情绪降下不少。

    刘邦继续说道:“许大人贵为沛县县令,你说他想不想把官做好做大?当然想!哪个做官之人都想!可平心静气地问一句,也希望能跟我们说句真话。他最想做的是什么?并不是把官做好做大。官做好做大,不单靠能力,要得有人帮扶,还得靠些机遇与运气。我们谁都不怀疑许大人的能力,但对许大人而言,把官做好做大,能如此,固然喜;不能如此,也不着恼。许大人当官最想做的事情,唯求本本份份,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让朝廷少些怪责,让百姓少些非议。许大人,你说,我说的对吧?”

    这还能说不对啊?许令脸色有些缓和:“那是自然。”

    刘邦察颜观色一番,又侃侃而谈:“人人都觉得,官最好当,可真正当上了,感觉却太不一样。这县令不好当哪,做得是两头受气的事情。上要报效朝廷,下要惠泽子民,都要弄得周全,可真不容易。律令松弛,赋税征收不上,役夫筹集不齐,朝廷要降罪;律令太过苛严,老百姓不满,也难安抚一方。好象这狗一般,如果懒庸无能,难挡盗贼入户行窃,定遭主人重罚,棍棒相加;如太过暴戾凶悍,人皆不能近,必为主人与众人所嫌,背负一身恶名,一箪食都难自保。”

    他说得口干舌燥,便喝了口水,语调慷慨激昂起来:“这狗,夙夜为主人把守门户,忍尽饥寒之苦,非忠义之仆不能及。其中的辛酸甘苦,谁又能真正体会得到?我刘季是个钝驽之人,不会说那些媚谄漂亮的话来奉承大人,只是感大人一番心迹,应该为上天怜见,我是用狗的忠实效命来颂扬大人,所以才会有此胡乱一比。如果我的比方,辱谩了大人,我请求去牢狱里去反省自己的失礼冲撞。”

    一席话,自是说得许令舒坦极了,脸色好看起来,若非众人在场,他早被刘邦一番说辞感动得直淌眼泪,此刻,他只有故做矜持地说道:“但这样比,终是不雅。”

    刘邦极为乖巧地笑了笑,说道:“小人书读得少,又好喝酒,学过的那点东西,早被酒泡糟了,只能说的都是些狗屁话,让大人见怪了”。许令听他话说得有趣,轻轻笑出声来。

    他接着又对吕公说道:“吕老爷,请别见怪。我以猪相喻,也是一番好意。想想那猪,饱食终日,酣睡沉沉,无忧无虑,不用操劳勤苦,世间有几人能如此?有人说,猪贪吃懒做,养得壮了,终要受一刀之苦。此言差矣,不劳作能有人奉养,那是福气。世之万物,有生即有死,宁做饱死汉,不做饿死鬼,终有一死,只图活得安逸逍遥,何必计较寿终正寝还是引颈就屠?”

    吕公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刘邦接着道:“吕老爷奔波半生,其间沧桑,只能自己品味。吕老爷,如此这般辛苦,究竟是图个什么?相信吕老爷梦寐所求的,不过就是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少些担惊受怕的折磨。现在,吕老爷来到沛地,蒙许大人不弃收留,自有倦鸟归巢之意,只求能与家人一道享享清福,安度晚年。吕老爷,我说得不错吧?”

    看着吕公颇为赞许,刘邦接着说道:“想想,人的这一生真的很可怜。历尽磨难,饱受煎熬,天灾人祸,命蹇运舛,多不胜数。如果真的能象一猪,就已经是很大的福份了。我之所以如此祝吕老爷,实是愿吕老爷衣食无忧,乐享天年,安康如意,儿孙满堂,多子多福。”

    萧何一边听刘邦说着,一边侧目观看许令和吕公的神色,等他看到两人已由愠怒转为温颜,又再看看满座宾朋,大家似乎都已接受了刘邦的一通说辞,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刘邦嘴巴能说会道,萧何是知道的。在市井厮混,耍嘴皮子是生存的技能之一。但萧何到今天才发觉,刘邦这张油嘴竟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竟然能收到如此神奇的功效。

    萧何又觉得,老天爷还是不公平,应该让刘邦和周勃互换下职业,就圆满至极了。周勃是给人家办丧事吹箫奏哀乐的,如果让刘邦去做周勃的那个行当,死人都能被他吹活了。

    他想想差点笑出声来。用狗颂扬许令,许令就是狗官了,用猪称赞吕公,吕公就是蠢猪了,反正刘邦说的是狗屁话,那自然是许令下盘排出来的臭气。当然,刘邦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不学无术之人说出的话,还不能跟他太认真。

    他不得不佩服,能将人比为猪狗,还教人家为此笑得很灿烂,这本事,只有刘邦行,除此之外,没人能行。

    吕公听完,早没了怒意,倒觉得如饮甘醇,无比的受用,心中对此人有些喜爱,便多问了几句:“壮士,平素从事何营生?”

    刘邦眨了下眼睛,答道:“在家拾耕务农。我在后院空地种了些果蔬,找了个佣农看护。这仆人甚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舌头太大,口齿不清。有一天,急匆匆的来找我,口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主人,不好了,你家嫂子被人偷了’。我十分气愤,兄长初丧,嫂子就做出这等有伤体面的事情,怎不教人恼怒?这事还没查实清楚,这仆人又急急来报‘主人,不好了,你家妹子又被人偷了’。我当时更是又气又怒,心想:真是乱了,这姑嫂二人连着偷人,岂有此理!没想他一会又来报:‘主人,不好了,你家老婆被人偷了’,我这才骂道:‘瞎扯,我至今孤身一人,哪来的老婆让人偷!’,方弄清楚,他说的是我在后园种的笋子(嫂子)、梅子(妹子)、萝卜(老婆)让人给偷了”。

    众人听完,皆捧腹大笑。县令也笑骂道:“这厮就会耍贫嘴!”,见刘邦诙谐猾稽,确信适才所说,全无戏辱之意,顿时心里舒畅多了

    吕公本来正正经经的一句问话,看着他也是严严肃肃的答话,便呷了大口酒,没曾想刘邦却在讲个笑话,冷不防一口酒猛地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俯。笑毕,说道:“这人倒十分有趣”,就让仆人另备榻几,让刘邦在旁落坐,与自己好生说话。

    吕公乘兴说道:“还有何好笑之事,说来听听,也让大家乐乐,添些喝酒的兴致。”

    这些市井间相互逗闹的笑料,许令、吕公一干人自是感到新鲜,对刘邦而言,自是信手拈来,说得是眉飞色舞:“东家有一女,与一男子私通。有一天走在路上,见道旁有一算卦的,此女便有心问上一卦,便上去求卦。算卦的说道:‘你是壬辰所生。’此女本姓任,先吃了一惊,暗忖:怎么连我爹叫任晨都算得出?当下不动声色说道:‘让你算下我的婚姻,怎么啰里啰索?’算卦的有心唬她一唬,让她有求于己,多敲几个银钱,就说道:‘你命里要遇到灾星,凶险啊’。恰好,此女私通的男子就叫翟欣。此女一听,脸上一红,怕人窥破隐私,骂了一句:“你这算命的,全是胡说八道!”也不给钱,转身就走。这算卦怒骂的:‘你这歪货!好生无礼。’此女回到家里,心中放不下,便拿了面铜镜,找了个坐榻,脱下衣物,一足立于榻上,叉开双足用镜看那私处。看毕,委顿在地,大哭道:‘这先生连我的东西是歪货,都算得如此之准,我却开罪于他,怎生是好?’”。

    他说得神色极为滑稽,众人被逗笑得坐不成姿,衣冠不整。

    吕公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手抚刘邦肩膀,高兴着说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却是相见恨晚,十分的投缘。我最喜欢放浪不羁、至情至性之人,来,我们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俩人你一盅,我一杯,海阔天空、地南地北的谈了起来,越谈越是投机,不觉得已喝到掌灯时分。

    吕公酒力稍逊,已醉眼朦胧。这时,他双手按住刘邦的肩,上身半伏在刘邦胸前,言语有些结舌的说道:“想问—兄弟,先前听你—说,至今孤—身一人,尚—未娶妻,是—真的吗?”

    刘邦摇头晃脑,舌齿有些不清地说道:“并无戏言。磋砣至今,一事无成,尚未婚娶。”

    吕公欠身抚掌大笑:“好啊,这下—好了。我有一—女,姓吕—名雉,小字娥—句,还未许人,想—送给你—替你收—收家,扫扫—地,不—知你愿—意吗?这样,我们二兄—弟就亲—上加—亲了。”

    刘邦思维还不致紊乱,说道:“吕兄醉了,长幼伦序都分不清了,我俩是兄弟,怎么能以翁婿论。”

    吕公生气道:“怎么不—行?我五十有二,长—你十六个年—头,小女—年方二十,我—俩论了翁—婿就更—亲了,不再—称兄弟。”

    刘邦有些好笑:“吕兄,婚姻大事,今晚我们都醉了,改天再论吧。”

    吕公执拗不从:“小女婚—姻大—事,由我作—主,你—不嫌—弃,就说个—愿字。今晚—就要说—定。”

    这等美事,刘邦哪有不愿?他只是怕吕公酒后戏言,实不能当真。当下踌躇不语。

    吕公见刘邦未置可否,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莫—非兄弟是—嫌弃小女—不成?”刘邦忙回道:“非也,只是吕公已醉,戏言岂能当真啊。”

    吕公听此,不由分说牵起刘邦的手起身,对众宾客高声说道:“今日我—有一事,相—托众—朋友作—个见证,我已—将小女吕雉—许与刘—邦为妻,如有反—悔,必—遭五雷轰—顶。立—此重誓,定—不—违—背。由许—县令作—我们的中—证人”

    众宾客听后,先是哄闹一阵后,都齐上前来相贺。看看天色已晚,众人告辞而去。

    次日黎明,吕公还在睡梦中,就被吕媪捅醒:“昨夜我听你醉中言道将女儿许给了刘邦,这究竟是怎般回事?快醒过来说个明白。”

    吕公起身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了昨天宴席上的前后事情,就将此事的缘来经过说与吕媪。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吕媪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我的女儿,自小聪慧,知书达礼,怎么也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前日,许县令派人给他儿子提亲,你回话说容再考虑些时日。可没想到,你竟会许给了刘邦。这刘邦平素我们和他没甚交往,听你所言,不过就是游手好闲之徒,快四十的人了还没成家,如果是好人家,早有别人家的闺女嫁他了。你把女儿许与他,真是被他几杯黄汤灌坏了头,几句好话哄得糊里糊涂,这等大事就信口答允。还不快派人递话过去,说是醉话不必当真。不然,我与你没完!”

    吕公沉默半晌,也不言语。他非常懊恼,让刘邦白吃白喝一场不说,还搭个女儿嫁给他,难道真是喝了迷魂汤不成?真想往脸上自掴几个耳光。说实在的,这事也怪刘邦不得,人家可没提过半个字,都是自己主动提出,还强要人家应允的,这会怎生是好?!

    他想来想去,此事只能将错就错,当着那么多人面许下这门亲事,一旦毁约悔婚,他在沛县将如何立足?!古时之人,极重盟约,立下重誓的事情,那是不容得反悔的。

    当下,吕公没好气地斥责吕媪一通:“真是妇人之见!我熟通黄、老之道,素善相面。昨日我见刘邦,看他天庭饱满,双耳直立,鼻梁奇大,后背微驼,胸部宽大凸挺,背脊修长过人,这在相书上称为日角斗胸、龟背龙股之相。他这长相不俗,日后定能大富大贵。抱只金鸡,何愁金蛋?这刘邦立马就是泗水亭长,小女嫁与他,总能有个依托。”

    吕媪被骂得双眼落泪,颇为不服地说道:“那亭长又不拿俸禄,还不是得下田干活!我这女儿,从小可没下田做过农活,跟着这刘邦可有苦日子要过呢。你那头推了许令的亲事,这头又允了刘邦,得罪了许令,如何是好?”

    吕公适当放缓语气说:“我们家也是务农出身,做些农活有甚苦的!我们还有一女吕嬃,年已及笄,也可许与许令之子,不拂他的心意,进退都能二全,有何不可?我主意已定,哪有反悔之理?我明天就去登门定了亲事,休得再言。”

    吕媪仍在争辩,见吕公心意已决,知道自已一介妇人,无法挽回,只得低头抹泪哭泣。

    吕雉在房中,听得父母争吵,知道父亲已将她许给了一个大自己许多岁数的男人。虽有十分的不情愿,但古时婚姻全凭父母做主,女儿家怎敢多说半个不字,见事成定局,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暗自垂泪。

    刘邦没想到不请自去的赴宴,还趟上了门亲事,真是大喜过望。此事更让他知道,大胆与机智,想别人所不敢想的,做别人所不敢做的,总会有许多意外的惊喜。

    两家商定婚期后,刘邦把吕雉迎娶至家中,与父母行过妇见之礼,到宗庙拜过祖先,便和吕雉入了洞房。刘邦见吕雉端庄秀丽,丰彩动人,风姿万千,更是欣喜若狂。吕雉见刘邦相貌粗俗,却是愁肠百结,自有一番滋味在心里,人前却只能强作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