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接了吴芮出来,几人穿街走巷,来到一处酒楼。只见酒楼前张灯结彩,宾客如潮,好不热闹。门庭上方横挂着一块黑底镶金的匾,上面镌刻着浑厚圆润的篆书“八咸酒楼”。
刘邦是酒肆厮混的行家,看到这个店名,也觉有些奇怪,便自言自语道:“如此一家阔气的酒楼,却起个如此怪怪的字号。莫不是掌厨的师傅,吃盐吃得重极,总将菜肴的盐放得太重,其中有八样菜肴咸出口味,特色突出,方有此名?”
吴芮“卟哧”笑出声来:“京都的朋友曾经在此宴请过我一次,这是咸阳最大的一家酒楼,菜肴丰盛可口。八咸,是取八方咸服、天下归一之意,哪是什么八味咸菜!”
随何也跟着说道:“就是。这八咸,还有个意思,是说酒楼里面按七星捧月的形状,布置成八个庭堂,各庭堂之间,中有池水假山相隔,并以廊道相连,风景怡人,俨然世外园林。这里原本是商君府,整座府宅宽阔气派,占地近百亩。孝公殁后,商鞅遭车裂,家产籍没,后被人赎买过来开设酒楼。这块‘八咸酒楼’的字,就是当朝丞相、第一书家李斯所题。你看,我说得不错吧,李丞相的字是比萧何大哥的字要高出许多吧。因为这个缘故,这几年以来,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很是兴隆。”
刘邦读书不多,商鞅是个何等人物,并不熟悉,听得随何讲来,此人应是以前当过大官。他对书法更是一窍不通,随何说比萧何写得要好,那肯定是好的。既然有丞相为酒楼题匾,想来是家不凡的酒楼。
酒楼一侧,有供来客摆放马匹的厩间。几人将坐骑交与看管的马童,走进酒楼。
早有跑堂的迎了过来:“几位客官,可曾事先预订过席位?”看到随何摇头,跑堂面为难色的道:“实在不好意思。今日酒楼席位已满,只能麻烦几位客官另择他处。”
随何听罢,颇为失落的道:“哦?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满客了?真是不巧,这事也怪我,我如知吴芮大哥识得这家酒楼,适才就不用一道去接,我先过来订了席,也就没有这事了。”
吴芮不以为然道:“没事。既然客满了,那就另寻一家罢,反正几个兄弟聚在一起,只图喝酒高兴,哪都一样。”
刘邦可不乐意了:“不是吧?那么一大座近百亩的园子,八个庭堂,居然会客满?未免有负盛名,是不是欺负我们外乡人哪。”
估摸跑堂是初到酒楼做活的新人,年轻气盛,疏以待客之道,听到刘邦如此之说,便不服地争辩道:“哪有酒肆不揽客的道理?今天,偏遇着宫中侍卫出城演训归来,卫尉大人在此设宴犒劳将士,你算过没,一千兵士要多少席数?再加上那些事前预订的,再大的酒楼也要爆满。酒楼生意本来就旺,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就要逢上,有何奇怪的。”
刘邦伸手一指,说道:“眼前这个庭堂,就空着三五张席。”
跑堂不屑地说道:“这哪是空席?这些筵席,前天就已有人订好,只是客人还未到来。”
刘邦被他驳得心中尤为不快,又指着进门旁的一块空处道:“就依你言,席已订满。这个地方这么一大个空位,加张席就是可以的吧。”
随何看看刘邦和跑堂较起劲来,他也觉是理,人家总是客人,要得设法满足人家的愿望,便对跑堂道:“把你们的朱堂倌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讲。”
跑堂的听他说话是本地人氏,出语不俗,不再说话,便去叫人。不一会,一个身材略胖的堂倌走了出来,大老远便满脸堆笑地招呼着:“哎呀呀,是随何先生啊。实在不知您要到这吃饭喝酒,不然我给您留着席。不就是加个席吗?简单,小事一桩。就是因为没预订,上菜要得慢些,您几位要得多等等,多担待一下。您几位先喝着茶慢慢聊,时间过得很快的,眨眼菜也就上来了。”
跑堂连忙给几人加了席,点了菜,倒了茶,让他们边聊边等。
这时,从门口走进四个人,和跑堂的悄声说了几句,便在刘邦几人相邻的席旁坐了下来。中间的那位老者头发须白,身材清瘦,其他三人都是三十左右年幼,对老者的神情甚为恭敬,好似弟子模样。须白老者坐定之后,示意让弟子聚首过来,放低声音道:“等会人齐之后,只可冷静与之理辩,不可激动而乱了方寸。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弟子点头称是。
不一会,又走来三位青衣装束的男子,扫视屋子一周后,径直走到须白老者席前坐下,抱拳施礼后,其中一人道:“儒家确有引领百家的大家风范,连开个坐而论道的聚会,都是走在人前啊。令人钦佩。”须白老者听青衣男子语中不无抑揄之意,也还了一句:“墨家不过兴起百年之数,却也不甘居人后,真是后生可畏啊。”
刘邦弄不懂这些人是何路数,坐在旁边的随何附耳悄声说道:“没想到会坐在他们旁边,呆会要得受番聒噪了。诸子百家经常争个各家各派理论学术优劣短长,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百家争鸣’。这些诸子百家,广收门徒,要么就是著书立说,笔端上见真章,要么就象这样,召而集之,搞些坐而论道的聚会,口舌上争雌雄。天下统一之后,许多诸子百家又都汇聚到咸阳,争相向朝廷邀宠。拔尖出众受到赏识的,获个博士之类的官衔,就是一场福气。旁边这些人,多是不被录用的,平常就隔上一段时间,各家各派聚上一聚,高谈阔论,相互辩难,各展其能,贬他扬已,一争高下。”
刘邦对这些读书人的东西很是讨厌,皱了皱眉,并不多言。吴芮在旁却听了个真切,轻声问道:“儒、道、法、墨、名、杂、兵、纵横、阴阳,这些诸子百家,都会到场?”
随何看他有些兴趣,便多说了几句:“法家,已成王派学说,弟子或职事官府或学律备录,应该不会到场。兵家与纵横家,朝廷求之如骛,无须在此兜售一场。杂家,错综汇入百业,难成一脉参与其中。估计就是儒、道、墨、名、阴阳这几家,在此口舌争执。”
吴芮又问道:“不是说,自吞并六国之后,‘百家争鸣’之势已徒有其名?怎么还有此兴象?”
随何说道:“争鸣虽已无列国之时繁盛,但却未见有凋落的气数。”
正说间,又有些装束各异的人陆陆续续入席,果是如随何所说,都是名、阴阳家、道家的子弟。
刘邦几人的席上,已经开始上了一二样菜。就听得门口撞钟般响起一个声音:“店家,有甚好酒好菜,拿出些招待。”
刘邦感觉有些耳熟,顺着声音看去,一少一老的两名男子走了进来,少的高大膘悍,眼中的那对瞳孔异常明显,老的身材矮小,正是咸阳宫前十二金人那里所见三人中的两人,唯独不见那位壮长者。
跑堂慌忙迎将上去:“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没有预订的话,本店客已满。要不等些时候,让客人散去些,再安排二位落坐。”
少年恼怒起来:“你欺我不曾?那不是还空着一张席,怎会说人满?”
跑堂满脸堆笑说明缘由:“这是客官前天订好的。诺,人都来了两座,就等人一齐就开饭。”
那少年毫不理会,往空席前一坐,嚷道:“这我可不管,反正我是比他们先到,说甚么也应让我先吃。”
旁边两座客人对他怒目而视,但畏于青年长得凶悍,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这时,瘦长者上前拉住少年的衣袖,硬要往外拖:“籍儿,又忘了你大叔伯的话不曾?既然客满,我们另换地方吃去。别在这惹出事端,让大叔伯知道了痛痛责罚。”
那被叫做籍儿的青年,似乎很是忌惮大叔伯,很不情愿的起身要走,嘴里还嘟囔着:“我就是听说这家酒楼很有名气,想来品尝一番。真不是时候!烦躁至极。”
这时,刘邦站起身,走上前去,他一手抚住瘦长者的肩膀,一手轻按住他拖曳的手,语气极为恭敬地说道:“两位且慢。我们这张席人少,还能腾出点空来。我看这位兄弟专程而来,如果就此走了,未免扫兴。不如,就在此将就落坐,一同就饮。”
两人似乎并没有认出刘邦来。瘦长者连忙说道:“谢谢这位兄台吧。我们改日再来。”
那少年却不走了:“就是嘛。这里能空出两个位来。各吃各的,互不干扰,有何不可。反正,我是不走了。”
瘦长者还想还往外拖,怎奈少年铁定心不走,身如磐石,纹丝不动。那瘦长者弄得脸憋得通红,好不尴尬。
刘邦又再劝道:“这位先生,令侄如此坚定,何不将就一下?让这多人看着笑话,终是不好。”
瘦长者无奈地叹道:“唉!我真服了你了。这么任性,你大伯父怪将起来,连我一同受罪。”
少年略显憨厚地笑了笑,说道:“不用怕,到时,我仍全揽在身上。反正,我是被他责骂笞打得习惯了,没有事的。”说着,一屁股坐下,就势也将瘦长者拖得坐了下来。
刘邦见两人落坐,便让跑堂的再加点菜。那少年拦道:“话可要说明白了。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吃我们的,互不牵连。适才让坐之情,先自言谢。”
刘邦看他执拗如此,不好勉强,笑了笑,坐了下来。
那少年向跑堂要了酒菜,等着陈上。
刘邦本想向少年搭讪几句,见他并不理会自己,怕讨没趣,也只好和随何几人聊闲说话。
那二人落座后,瘦长者叹了口气开言道:“今天又被你搅闹了一通,回去怎么和你大伯父交待?他让你在馆舍中好好读些书,多习些兵法。你倒好,他前脚走,你后脚就跑来街上凑热闹,任凭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一提读书,少年倒生出些气来,高声嚷道∶“读鸟的书,习屁的兵法!大丈夫立世,就该凭一身本领,真刀实枪的来个痛快厮杀。”
吴芮听得少年言语,附在随何耳旁说道:“还好,兵家没人来此,不然要被他的话窘得投河自尽。”
随何知道他说的玩笑话,轻笑了两声,并不言语。
这几句话却很合刘邦口味,他不由得搭了句话:“这话说的极是。”
少年听刘邦大有同感,朝他微点了头表示感激。
长者冷眼望了刘邦一眼,并不理会继续规劝壮汉:“这可是你大叔伯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生平爱好摆弄古董古玩,从早到晚的陪你读书无非是受罪。可是,不这样做,你大叔伯不但责罚于你,对我也是叱责有加,我有什么办法?今天回到馆舍,你没看几行字,就跑了出来,我们回去如何交待?”
少年颇不服气地争辩道:“读书有什么大用处?顶多是能够记记自己的名字。学剑虽然可以防身护体,也不过是抵挡得住一二个人。抵挡住一二个人怎么比得上抵挡万人,我要学的是抵挡万人的本领。”
这句话说得很合刘邦脾胃。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读书,可活了近四十年,每每听到的都是些好好读书的教诲,哪怕是没读过书的文盲,总以目不识丁为憾,年纪长的时常对他谆谆善诱:“读书才会有好前途,别象我们这些人,字识不得一个,才脸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田耕地,一辈子当农民的命。”
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第一句读书无用的至理名言,而且这话出自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口中,也激起了他抑压在心中多年的激奋,他禁不住在旁挑起姆指,大声喝彩:“说得好!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气度。”
瘦长者很不耐烦地再瞅了刘邦一眼,他对刘邦让座给青年本就不快,又对刘邦岔话更是反感,朝刘邦一拱手说道:“这位仁兄能让座于我叔侄,小弟自是感激。这是我们家事,仁兄能否不要插言?得罪了。”
刘邦面有愧色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随何见菜上得差不多,让跑堂拿来一樽酒,说了一句:“我们边吃边等吧。”招呼众人开宴动箸。
刘邦刚要举杯向随何先致谢意,忽见门口进来几人,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随何见刘邦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走进来的这伙人中,最前面那两位便是在宗正府董翳衙内见过的卢生、侯生。他知道刘邦对这两人颇有不满,便微凑过身来,小声说道:“我们喝我们的酒,别管他们。”
刘邦微微点了点头,也小声回道:“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二个歹人,来这里做什么!”
随何说道:“大凡方士,都是阴阳家的路数。这两人既然能成为董大人的座上客,自然被咸阳城的阴阳家奉为头领,这样一展门风的宴会,怎能少得了他们?”
果然,旁边坐着的阴阳家弟子,一见卢生、侯生来到,群情激扬起来,都起身肃立,等他俩入席。其他家的弟子,依然故作矜持,却见脸色极不自然,有种如临大敌的肃然。
卢生、侯生进门之后,却也瞟见了刘邦、随何二人,微微一楞,即恢复常态,微笑地向二人点头示意,便在弟子的簇拥中入席而坐。
吴芮似有不明,悄声向随何问道:“这些诸子百家,如此设宴坐而论道,怎么个做东法,这酒席上的费用都是东家出?经常如此,那东家也太豪阔了吧。”
随何回道:“我原在名家,参加过几回这样的论辩,只是后来投了法家,与名家绝了来往,不再掺和这样的事情。先是要有一家投拜函相邀,届时按到宴者人数分摊费用。你别看这些人在宴会上争个耳红面赤,可在费用分摊上却从不锱铢必较,几无争端。是故,如此之类的宴会,盛而不绝。”
吴芮“哦”了一声明白过来,遂不再言语。
卢生、侯生落座之后,宴已备齐。想来,这回是阴阳家主邀,卢生站起来开话说道:“诸位高士,蒙众家抬爱,由我阴阳家投函相邀,在此一聚,磋议学说主张,博采众长,取精补拙。今日一聚,乃论辅君佐国之策。请各位兄才,不敝帚自珍,各陈主张,不吝赐教,以张学术之盛。”
他话一说完,早有人率先言道:“我儒家得孔孟先贤昌大,弟子名满天下。当列百家之首。窃以为当以礼治天下,德主刑辅。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和为美,小由大之。’又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正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治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以愚之见,首当理顺三纲五常,使上至王卿大夫下至庶民百姓都知‘君君,臣臣,父父,夫夫,子子’之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人知礼明德,则天下可治了。”说话者,正是最早来到的那位须白老者。
刘邦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便问随何。随何侧身屏嘴道:“他说的是,治理国家不能单靠刑罚威慑,要让老百姓懂得礼数,有好的德行。”刘邦听得玄乎,却又知道自己一个粗莽之人,搞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便埋头只顾喝酒。
那少年显是听到了随何的解释,对着他的瘦长者伯父道:“真是见鬼!刚才说那些头痛的读书事,偏又扎在一个文绉绉的书呆子堆旁,受罪死了。”瘦长者说道:“人家说人家的事,我们吃我们的酒。谁让你非要到这乱哄哄的地方来,菜也快上够了,我们只管吃便是,莫要惹些口舌是非。”
须白老者说过之后,坐将下来,只听一人“吃吃”发笑说道:“说你儒家弟子名满天下,这不假。可要说当列百家之首,此话大谬。想当年孔子曾问道于我道家先祖老子,见其吐舌而悟柔能克刚之理。‘吾所见老子也,其犹龙乎?学识渊深而莫测,志趣高邈而难知;如蛇之随时屈伸,如龙之应时变化。老聃,真吾师也!’此乃儒家先贤孔子之叹,怎说儒为众家之首?盖儒家能有今日昌大,也得益于我道学。惜老祖骑牛函谷逍遥西去,而令《道德》一经,世人知之少矣。想那治国当守无为而治之道,天法道,道法自然,万事只须顺其自然,纵令国虽小,民虽寡,天下亦可治了。”
这回随何怕刘邦听不懂,先向他解释说:“这是道家在说,,论起来他们的先祖是儒家先祖的老师,他们主张不积极有所作为,凡事顺其自然,就能达到天下大治。”
那须白老者还想站起身辩驳几句,却早有一个声音鹊起:“儒道之学,虽有可鉴之处。若论治国,还是我墨家概括得精辟:‘兼相爱’‘交相利’‘尚贤使能’‘非攻’。如墨祖之所言‘爱人都必先爱之’‘利人者必先利之’‘慎征诛,弃攻伐’‘官无常贵而民无常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国有贤能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己。’因此,依我看,若令天下人皆怀仁爱之心,互利互惠,爱已及人,为政唯才是举,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不以征伐平息战乱,则天下太平昌盛了。”
随何又向刘邦解释道:“这是墨家在说,要让人民互敬互爱,公平交易,用有能力的人来治理国家,热爱和平,反对战争,慎用武力。”
刘邦听得厌烦,却又感谢随何一片热心,说道:“老弟,你别解释了,反正我是搞不懂。来,我们喝酒。”
邻座众人静了下来,又听一人慢理斯条的说道:“你们诸位名家,均不否认天道吧。想我阴阳家,明《周易》,知天命。对此早已辩析得剔透之至。正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气之大者。’天地之大,莫逃过五行之数。盖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故有夏属木命为金商所克,商属金命又为火周所克,周为火德又为水德之秦所代之循环轮回之理。此为天数皆是五行相生相克变化所致。为政者,当顺应阴阳五行变化,参悟其中玄机,以适应天时。”
刘邦听得说话者好似侯生,那公鸭嗓早在董翳衙内就让他听得咬牙切齿。只是随何先前嘱咐过他,他不想怫了人家好意,生出事来。
早有儒生跃起激烈反驳侯生道:“依你之论,我大秦也会被土德所代,岂不是与始皇帝子子孙孙永世为帝之初衷相悖,真是一派胡言。亏得我等皆为相好之士,如若被人听去奏报,将遭诛灭九族之祸矣!”
侯生知道授人以柄,有些悻然,这种扣大帽子的说辞,让他不得不去反驳:“我大秦自是顺应天命,尤如汪洋之水,浩浩荡荡,谁能覆之?传闻儒家专喜用诬言泼人脏水,果不虚也。”
众人相互不能说服,遂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开来,吵得面红耳赤,也不善罢甘休。
刘邦听他们引经据典的论辩,他平素读书就少,难明其义,听得头痛,又见最后乱糟糟的吵作一团,打搅自己喝酒的兴致,烦闷难当,又思要给随何面子,不能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但那些人吵得实在不象话,他被侯生在董翳前说了谗言,正记恨难解,此刻又被挑得无名火起,便寻思着要找个好的法子,狠狠奚落他们一顿,也消消心中郁积之气。
踌躇间,便有了主意。他大声喝叫道:“店家,拿个大火炉来。”他声音宏亮,倒把邻座的声音压平不少。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热得出奇,同席的随何几人与那一老一少,不知道他要火炉做什么,好奇地看着。
跑堂听得叫唤,却不知何意,近身问道:“客官要火炉做甚?”
刘邦举高杯子,轻轻一扬,说道:“把这酒放在炉上烤上一烤。”
跑堂甚感奇怪:“客官是嫌这酒不够温烫么?”
刘邦摇着头说道:“不是。是这酒突然变得好酸,要得烤上一烤。”
跑堂不解地回道:“客官到这喝了好阵子的酒了,怎么原先不感到酸,现在却说酸。”
刘邦故意提高声音道:“我怎么知道?自从旁边这些人来这叽叽喳喳地叫嚷一通后,就变得酸极。”
邻座的那些人似乎也听清了刘邦在那高声说话,说的内容似乎与自己相关,都停了争论,将目光投过来,竖了耳朵听个仔细。
跑堂倒没细思他的话意,他倒没听说过酒酸烤了能变好,想是个什么调酿酒的怪方法,探究地问道:“那怎么个烤法?”
刘邦卓有其事一边比划着说道:“你把酒樽口对着火炉,倒转过来烤,就不酸了。”
跑堂奇道:“倒过坛子,酒岂不泼了?”
刘邦说到:“这等酸酒,不如泼了,留它做甚。”
跑堂方知刘邦出言相戏,颇为不满地说道:“我就说,这酒本来好好的,怎么来了人就变酸了,原是大爷胡闹。”
刘邦生气的大声说道:“怎么是胡闹!来的都是些酸叽叽的人,酒不变酸才怪呢。”
随何、吴芮、沛县三衙吏以及瘦长者方才弄清楚,刘邦是故意出言讥讽那些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尤其是吴芮差点就笑得在席间滚作一团。
在旁的少年男子虽不明刘邦的话意所指,也跟着众人笑将起来。
邻座那些人听清了刘邦有意讥讽,都向刘邦投来恨恨的目光。卢生与侯生,更是脸红到耳根,却碍着随何与董翳的关系,而刘邦话又未明挑开来,不好发作。又看少年长得高大威猛,想是与刘邦一起同来,不敢招惹,便暗自强忍,浑作不解话意,回过头去继续话题。
刘邦顺势也见好就收,笑着对跑堂说道:“我是逗你一下,耍个乐子。叫你过来,是让你再上一二个菜给我。”
邻座众人又再争论了一阵,看有些时辰,仍争不出个所以然,不禁兴味乏然,都一一散去。
看看众生散去,刘邦对着远去的背影恨恨说道:“这些诸子百家的读书人,之乎者也,迂腐至极,比酸酒还甚,酸得作呕。”
少年这才明白刘邦先前话意所指,想想更是开怀大笑,不觉对刘邦好感又增,对着刘邦说道:“这位老哥,倒是有趣的很。”